44、牡丹花下

金炉里洒出?橘红之光,映在?章琔圆润如玉的?肩头,像极一朵被霞光笼罩的?白蟾,清素而明绚。

“我本已将生死看?淡,是你给予我爱和?希望,但我现在?却发?现,原来一切皆乃虚妄,你给我的?不过是一场空梦,而我却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桃生眼中?闪烁着?欲|望又痛苦的?星芒,如同红炉里透出?的?光,明晃晃而灼目。

此时,他?已然疯狂。

章琔娇肩半露,醉枕深寐,浑然不觉自己正处于危险境地。

“阿琔,我心里起了?恶念。我知道这是伤害,但我控制不了?啊。我害怕失去你,害怕你像扔垃圾一样丢掉我。”桃生揽抱着?章琔,腮贴其颈,嗅着?佳人身上的?茱萸香,屑泪一霎如珠落,理智正被悲痛逐渐摧毁。

章琔翠眉微拢,睡容不甚安稳,似临噩梦之中?。

桃生浅勾一指,自章琔杏腮柔柔划过,嘴角忽而绽出?笑痕,像是已经说服自己,神情间流露出?无尽的?欢悦及向往,“我要和?阿琔成亲了?,阿琔终于要成为我的?妻子了?,我终于可以成为阿琔的?丈夫了?。”

说话时,桃生因过于激动而禁不住轻轻发?颤,烛光在?漆黑如夜的?瞳子里闪烁不定,像是一盏飘摇在?云间的?天灯,正在?疯狂燃烧最?后的?灼亮。

俄然间,只听“嘭”地一声,窗牖被朔风撞开,卷进数片雪粉,落地即融。

桃生扬睫望去,眸中?之光骤然黯淡,喃喃如呓语:“又落雪了?。”

言讫,桃生小心翼翼地将章琔放在?毛毯上,起身往窗牖行去,待至尚有四五步之遥时,一道人影忽地自窗户跃入,眨眼闪到桃生身后。

不及桃生出?手应对,一柄利剑闪电一般抵在?他?颈处。

桃生不必回头也知来人是谁,他?不惊不惧,闲闲负手,呵骂道:“真像一只撵不走的?蚊蝇。”

易拾扭头回顾章琔,见她酩酊大醉,衿带已解,登时气得咬牙切齿,恶声恶气地道:“你找死。”

桃生突然长声大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话落之时,桃生肩斜颈偏,瞬间避离锋刃,又迅即振起衣袂,“铮”地击中?剑身。

易拾手掌顿有微麻之感,庚即提剑出?招,朝桃生横削而去。

剑气如霜奔来,桃生立时挺腰后仰,同时快速拔下头顶的?嵌玉银发?簪,以簪为器,奋力回击。

易拾动作迅猛如鹰,且之心中?愤火蓬勃,轻而易举便压过桃生三招。

桃生心绪沉郁,很快落入颓势,而易拾却益发?狠辣,剑力只增不减,在?将桃生逼至火炉旁时,再次猛地增力,一剑砍去,当场划中?桃生右臂,鲜血即时渗出?,白衫上瞬间洇出?一抹朱红,嵌玉银簪也脱手落地,在?地板上敲出?一声脆响。

若易拾继续给招,桃生今日必受重伤,但他?却出?乎意料地罢手,只冷冷地瞪视桃生一眼,转即举步生风地走到章琔跟前,迅速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将章琔整身裹住,随后打横抱起,阔步而行。

路过桃生面前时,易拾蓦地停脚,斜睨着?他?,忿然道:“今日不杀你,不表示我不会追究此事,我这人度量一向不大,尤其是对你。”

桃生缓缓展开双臂,激将道:“何不趁今日拔掉我这根肉中?钉、眼中?刺,给你我都寻个痛快?”

“有时候杀人也需看?时机。”易拾冷哼一声,紧了?紧怀抱,像是抱着?连城之璧,片刻不敢松力,“要是你当真喜欢她,便该给予足够的?尊重,而不是像今日这样,做出?此等令人不齿之事。”

桃生默然无以应,易拾收回目光,再不肯看?他?一眼,随即一道影儿似的?蹈足而去。

风雪“呼呼”灌进屋内,吹得桃生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周身力气似瞬霎丧却,整个人像是离枝枯花一般,飘零委地。

雪窗被寒风刮得“嘭嘭”作响,绿水闻声推门,看?到坐在?地上的?桃生时,当下面露惊色,大步流星地跑到桃生身旁,又环视一周,却不见章琔之影,连忙问道:“桃生哥哥,琔姐姐呢?”

桃生两泪涟涟地看?向绿水,半晌哽咽难言。

但见桃生此态,绿水忧急得不知所措,“桃生哥哥,到底怎么?了??”

“绿水,”桃生凄厉而言:“我终于彻底失去她了?。”

今夜,月淡如烟纱,遍天残鳞败甲。

易拾抱着?章琔,在?雪夜里迎风疾驰。

易宅较章宅距红门里更近,易拾便毫不迟疑地一径往易宅的?方向直奔。

回到青竹苑后,易拾未知会任何人,顾自照料醉酒的?章琔,将之安顿好后,又立即进厨开火,熬煮醒酒汤。

易拾虽生自高门大屋,锦衣玉食唾手可得,但他?却从无奢逸之习,少时常于山野间射猎,就地生火烤食,逐渐摸索出?一手炊饭的?工夫。

不过半柱香时间,一碗腾着?热气的?醒酒汤便已熬煮成,易拾端到章琔房中?,一手托汤,一手扶起章琔,轻摇着?唤她:“昭昭,昭昭……”

章琔迷迷间听到喊声后,昏昏然睁眼醒来,初饮便是烈酒,此刻头脑犯晕得厉害,她抬手抵额,沉沉闭目,复又睁开,偏首掷目身旁之人,甚觉意外,诧道:“易拾。”

易拾将汤碗凑到章琔嘴边,“先?把这个喝了?。”

章琔看?着?眼跟前正冒热气的?一碗清汤,“这是什么??”

易拾温声道:“醒酒汤。”

章琔“哦”了?一声,顺和?地轻启檀唇,很快便将已经不烫口的?醒酒汤饮尽,而后道:“多谢。”

“夫妻之间何须言谢。”易拾趁手将空碗放在?床头的?高几上,“你好好歇着?,有需要就支使?我。”

章琔环顾四周,诧异道:“青竹苑。”

“是了?。”易拾信口诌道:“你大半夜的?醉倒在?路边,我恰巧经过,便自作主张带你回了?青竹苑。”

章琔凝神回想少时,摇摇头,“我却是不记得了?。”

易拾突然神情认真地看?着?她,“你只需记得是我带你回来的?就好。”

章琔浑然不记得醉后之事,又却非常清晰地记得饮酒之前桃生的?话,他?想和?她成亲。

若是半月前,章琔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桃生,并为此感到欣喜,但时今却莫名其妙地生出?摇摆之心,她心意已然不如先?前坚定。

当初她喜欢桃生,正如她所说,是因那?曲《银阙行》。

自母亲去世后,章琔再未听人抚过《银阙行》,直到遇见桃生。

那?日,江边暮烟起,桃生坐在?霞光里,章琔站在?他?身后,当《银阙行》的?曲调自弦索间流出?时,章琔登时怔住,如许年来,对双亲深埋于心里的?惦念随着?曲调如狂风骤雨般倾涌而出?,弹指泪湿襟。

自那?以后,她便时常让桃生抚《银阙行》,以慰对双亲之思。

也是那?时,章琔开始沉迷于这种由桃生带来的?感觉里,她称之为喜欢。

只是,那?份喜欢时而缥缈如烟,时而又似可掬之水,她虽一直坚定不移,却从未深思,及至今日,桃生问出?。

见章琔陷入沉思,易拾轻声唤道:“昭昭。”

章琔瞬间回神,“何事?”

易拾微笑着?摇头,“无事。”又叮咛道:“日后如无必要,还是少沾酒为宜。”

“我知道了?。”章琔侧身躺下,将被盖往颈处一拉,闭眼道:“先?睡了?。”

易拾往火炉里添了?几块银霜炭后,转身走到门口,双手搭着?门边,回首望向床里之人,凝定须臾,开门而出?。

听到关门声后,章琔徐徐睁眼,将手从被盖里伸出?,看?着?腕上套的?同心珠,忽而忆起刘郎中?当日赠珠的?情景,眼波不觉然微微流转,脑中?竟随之蹦出?易拾的?面目来,教章琔赫然一惊,连忙将手腕缩回被盖下,翻了?个身,紧紧闭眼。

屋外,易拾傍门而立,将同心珠攥在?掌心摩挲,眼睛凝睇着?一天的?筛寒洒白,同样思绪万千。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我很抱歉,因为前些时候有些忙,所以停了几天,今天恢复更新,欢迎催更呀!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出自:《醉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