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14章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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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一后两句别来无恙出口,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旁边就有座风亭,宋砚清轻咳两声,示意江书改到风亭一坐。
秋风送爽,风亭的四角高高叠起,巍峨耸立似要刺破苍穹。
两人隔着石桌相对落座,帘幕浮动,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没入其中,叫人看不真切。
宋砚清使了个眼神给带路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会意退了出去,连带着把周围的宫女太监都清了去,好给宋砚清和江书改留出单独叙话的空间。
江书改笑了笑,对于大齐皇宫里有宋砚清的人并不感到意外。
宋砚清理了理袍子上不存在的褶皱,看向江书改:“倒是没想过,前来大齐为质的人会是你,魏帝竟也舍得。”
大魏别的皇子还在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兄弟反目,却不知魏帝早已做下把皇位传给江书改的决定。
魏帝从江书改出生起就佯装不喜他,把江书改养在后宫中任由其自生自灭,故意冷落,任由其余皇子欺压他,瞒过了天下人,实则是想日后把大魏基业交付到江书改手上。
江书改多年来韬光养晦,不争不抢以弱示人,这才免于遭受其余皇子的算计,磕磕绊绊长到弱冠的年岁。
夹缝中生存之际,江书改除去学习魏帝私自派人传授的帝王之道,暗地里还瞒着所有人自学了医术,一手银针之术活死人肉白骨。
人人只道大魏的九皇子懦弱无能,皇子们无以为惧,却不知风云变幻,江书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母贱父弃的笑柄皇子。
大魏在九州五国中相对弱势,皇族争斗又向来不死不休,魏帝如此,也是为了江书改日后登临大宝铺路。
只待来日少年羽翼丰满,扫平一切障碍,便可接手大魏江山。
但宋砚清委实没想到,江书改会突然沦为质子来到大齐。
魏帝护着江书改还来不及,断不会做出如此决定让江书改成为众皇子眼中的活靶子,除非是江书改自己决断的。
小太监也不知什么时候呈了一壶茶水来,还带了一些瓜果点心,布在石桌上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江书改执起茶壶,给宋砚清和自己各斟了一杯:“临时改了主意,觉得来大齐也不错。”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全然不似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倒像是许久未见却又熟知彼此的旧友。
那小太监也是个有心的,知道宋砚清有伤在身,茶水里并没有真的添有茶叶,而是用了花露点了一盅滋补温和的料饮。
这一番作为,在大齐皇宫里明目张胆又毫不担心暴露。
江书改但笑不语,太子殿下实在是好本事。
至于他来大齐做质子,确实是有自己的考量。
多年来他和父皇里应外合做戏,也算是谋得几分立身根本,但时间久了在大魏皇宫难免束手束脚,倒不如远离纷争中心,从外部逐个击破。
把料饮递给宋砚清,江书改上下打量起他:“我也没想到,你会以宋三公子的身份出现。”
江书改倒不担心他们的谈话被人听了去,所以即使在御花园风亭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旁若无人道出了这等惊天秘密。
他和宋砚清幼年相识。
那时宋砚清不过八岁,明昭太子的名号却早已传遍九州,人人提起这个名字,无不臣服礼拜。
也是那时,宋砚清作为大御太子替御帝周游列国。
他和他相识于大魏一场宫宴,灯红酒绿中,他们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同类的标识。
此后他和宋砚清因为脾气秉性而相惺相知,在没人知道的背后,他们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这些年来相互帮衬,即使不是同属一国,关系也比亲兄弟要好。
他知道宋砚清善于易容,宋砚清也知道他医术精湛。
在宋府第一眼见到宋砚清时,江书改都没认出来。
还是后来去查看他的伤势时,宋砚清在旁人看不到的视角打了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的手势,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大御的明昭太子,晏行舟。
宋砚清接过他手里的茶盏,对着他举了举杯,唇角笑意意味深长:“彼此彼此。”
心思被人看穿,江书改脸色微红。
想起那日祝从浓向他伸出的手,寒风瑟瑟,女子一袭红衣似软化了故国冰寒,一颦一笑不经意间便暖了三冬冻土。
大魏是九州五国中地势最高的,气候严寒,终年积雪,从未有过人间春色。
乍然一枝牡丹闯入这冰天雪地,明艳,瑰丽,摄人心魄,那是千里冰封的大魏土地上从来不会出现的一抹姝色,携着无边春色而至,让人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她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去大齐。
那一刻,江书改忽觉脚下常年冰寒的地砖上也似开了朵朵潋滟牡丹,天寒地冻催折不断。
想到这儿,江书改眼底笑意不经意流露出来,缱绻柔情如春风化雨。
江书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也对着宋砚清举杯。
杯中料饮沁润,清香氤氲却不至于甜腻,二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饮罢,江书改目光落到宋砚清心口上,没好气道。
“你倒是挺能折腾,一连两次都伤在同一处,前面中了一剑还不够,又从后面来一剑,这可是心口,心口你懂吗?全身上下最致命的地方,你真当是它胳膊腿这些可以随便砍的?得亏你心脏位置天生与常人不同,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回。”
他晏行舟是谁,世上能有几人能伤他?
若非他愿意,谁又能轻而易举伤到他?
宋砚清淡淡笑着,不以为意:“有你这位杏林圣手在,我还要什么大罗神仙。”
“你别恭维我,我就是一介凡人,阎王爷要收谁的命我可管不了。”江书改揶揄他:“要不下次你再试试多捅几个窟窿回来,你且看我会不会管你。”
“也行。”说着,宋砚清当真琢磨起这件事可行度。
江书改被他气笑,抓起茶杯就要扔他:“你还真敢。”
宋砚清知道他不会真砸,也不避开,捂着心口拖长了尾音:“我还伤着呢。”
“活该。”
江书改恨铁不成钢,嘭的一声把杯子重重磕在石桌上。
骂完又觉得不解气,又瞪了宋砚清好几眼:“还换着身份娶人家姑娘两次,你也真行。”
宋砚清讪讪,半晌长长一叹:“我和你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在宋府见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可有认出来?”
江书改摇了摇头,如实说了句没有。
他确实没有认出来。
准确来说,是世间压根就无人能识破宋砚清的易容术。
他易容术出神入化,可以说是登峰造极,除非他自己挑明,否则任谁也看不出其中破绽。
“你都没瞧出来,可练儿瞧出来了,她只与我见过寥寥几次。”宋砚清勾了勾唇,抬手竖起三根手指:“不多,就三面。”
一面雨中相遇
一面吉日嫁娶
一面战场离别
短暂而又急促的三面,只在新婚夜见了他易容过的脸,就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份。
练儿总是如此聪敏,又如此机警。
江书改沉默。
辛将军的名号如雷贯耳,他在大魏早就有所耳闻。
在易容术的伪装下尚能察觉宋砚清和文丛润是一个人,心细如发至此,其实力不可小觑。
江书改忽地看向宋砚清:“所以你让我骗她,说只有一道剑伤,彻底撇清你不是文丛润。”
当日宋砚清怕他说漏嘴,在他查看伤口前就先道出只有一道伤口,后续又打了手势表明身份,他便知宋砚清有意让他帮着隐瞒身份。
他一个医者如何看不出那伤口是两道剑伤重叠形成的。
宋砚清既然要隐瞒,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所以后来辛如练问起,他才编造了只有一道剑伤的谎言。
这实在是和他的医德相悖。
宋砚清没说话,算是默认。
不是他不想告诉辛如练,而是时局所迫,不能告诉她。
宋砚清思绪如潮,目光落在眼前的一片假山石景上。
已是秋日,御花园里的景致不如春夏有可赏之处,纵然有宫人特意打理过,还是抵不住秋意绵绵,显得有些寥落寂静。
想到辛如练从战场上回来后身体一反常态,宋砚清当即问:“她的身体似乎不大好,你昨日为她诊过脉,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江书改诊脉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从来不会在把完脉后过多询问当事人。
病人有什么病症他摸了脉门便知,一摸一个准,不管是几十年前得过的旧疾,还是近期才染上的病症,大到骨骼缺陷,小到食物忌口,都能分毫不差地探出来。
昨日他替辛如练诊了脉后特意问了一句,宋砚清当时就知道事有不对。
只是当时长公主和辛如练都在场,他也不好多问,也没来得及问。
本想着事后他亲自去找江书改了解了解情况,如今在皇宫遇上,正好问一问。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江书改看向宋砚清,神色凝重:“她的武功没了,这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
宋砚清点头,他也是在新婚夜才知道辛如练没了武功。
和杀手对上时,辛如练的招式有形无神,打起来几乎没什么攻击性,很多时候还力不从心,完全不像是自小习武,身怀内力之人。
后来辛如练昏迷,宋砚清也差人看过,确实验证了这一点。
大夫说这次突然没了武功对辛如练身体的伤害很大,恢复是很难恢复到以前,往后只能好好养着,想要再动武绝无可能。
江书改欲言又止:“那你可知她的武功是如何没的吗?”
宋砚清心里隐隐不安,听到江书改这话时眉头就是一跳。
他之前一直以为辛如练的武功是因为最后和大燕那一战没的。
毕竟战况是史无前例的惨烈,大齐大燕双方几乎无人生还。
是以这样的情况下,他先入为主把辛如练没了武功的事归于那一场激战。
如今被江书改提醒,这才觉察出不对来。
见宋砚清想到了关键处,江书改也不卖关子:“她的武功是被人强制废掉的,从根骨到经脉,一寸寸折断,再一点点摧毁。”
这正好和外力断武相反。
若武功是在战场上被人耗断的,外伤会远大于内伤。
而辛如练的脉象告诉他,她的内伤比外伤还要重一些,气脉走向不像是外伤所有,更像是被人用特殊手段强制冲断再进行糅合的。
且对方手法高明,在细微之处做了手脚修补,掩盖了真实的内伤情况,就算是医术精湛的大夫也很容易被蒙蔽过去。
如不是他之前曾遇到过一个打擂台被挑了武功的人,只怕也会轻易断定辛如练没了武功是战场上受伤所致。
闻言,宋砚清眸光一寒,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情绪一下子没控制住,手里的茶盏峥的一声被捏得粉碎。
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那一句武功是被强制废掉的。
痛心,震惊,最后是怎么都压不住的愤怒。
他也是自小学武的人,如何不知一身武艺被人挑废是何种痛苦,稍不注意,一条命都有可能搭进去。
难怪练儿的身体大不如前,气色体质也明显感觉到越来越差,原是这个缘故。
宋砚清强忍怒意,想着辛如练这几日的反应,对这件事应是不知情的。
练儿从战场上回来就一直留在宫中,如果武功不是在战场上没的,那就是在大齐皇宫中被人废的。
人在皇宫,必是身居高位,有能力做这等事,权势也不小。
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并不多,是谁显而易见。
宋砚清握了握拳,眼底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想到此刻辛如练和谢景谙还单独在一起,顿觉不妙,当即奔着先前的大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