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再鲜明不过的警告,溺在“别来无恙”四个字里,刹那席卷而过的戾气,横冲直撞地占据整块低凉的楼梯口。

电梯前的灯照忽明忽灭,光影拢在男人线条锐利的侧颊上,阴霾衬出,连他的身高绝对优势的居高临下都在同一时间被烘托得淋漓尽致。

较相生出的对峙,慕甄敏锐察觉到了纪希霖骤变沉郁的神情,目光的不定摇曳,不知是该抛向她,还是该微仰着落定在秦宴礼身上。

仅仅“别来无恙”四字,慕甄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出意外,秦宴礼和纪希霖先前认识。再结合纪希霖现在的表情,难道这两个人有什么过节吗?

慕甄想得思绪缠乱,慢一拍才感受到腰间被扣的力道,不轻不重。

男人的手臂劲瘦却有力,将她嵌般地锢在怀里,紧到一步都不得动弹。

像是不经意便做出的反应,秦宴礼的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

他盯着眼前的纪希霖,浑然天成的皆是矜贵和傲慢,不动声色便将对方的底气打压至底。

两厢沉默的四目相对,不知分秒过去多久,秦宴礼终于敛颚垂眸,眸色尽淡地看了慕甄一眼。

没什么表情,却如凛风刮过,扎得慕甄生疼。

慕甄余光扫过,莫名紧张地不敢过重呼吸。

屏息凝神的一瞬间,她即浓地感受到了男人胸膛的发烫起伏,太过强烈的存在感,逼得她整个人在短暂的滞愣后,全权乱了阵脚。

纪希霖根本想象不到秦宴礼会出现,更想象不到他现在对慕甄做的动作,第一步的靠近就在挑战他的底线。

慕甄不让他碰,却能让秦宴礼碰?

整整两年!他追她身后整整两年!她看都不看他一眼,现在突然出现的秦宴礼,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纪希霖感觉自己脑中因酒精残存而费劲绷着的一根弦“啪”的一下瞬间崩断,难以言喻的理智断裂。

他眸底闪过猩猩明火,自私喧哗出的占有欲腾然升起。他一把上前,酒醉得不管不顾分寸,伸手就要把慕甄拽走。

“过来!”

慕甄不知道纪希霖今晚受了什么刺激。

原先还算相处界限自守,现在真就没头没脑地在发神经。

纪希霖手伸过来的那瞬,慕甄想都没想做出的反应,就是朝秦宴礼怀里凑,以防手臂被他抓住。

同一时间,她扬起的手,不给面子又稳准地朝纪希霖脸上挥去。

“啪——!”的一声重响。

空旷的楼梯间都有了回音。

慕甄狠狠挥了纪希霖一巴掌,掌心火辣辣的疼,灼烧一般的烫感,都抵不住她脾气骤燃后的戾气外露。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边命令我?”

抛开“您”的礼貌,只剩“你”的疏离。

这话一出,纪希霖顿然滞愣在原地,停在半空的手,像是被慕甄一下打失了走向,他的侧颊只余重度疼感。

秦宴礼则是一手插着兜,一手搂在慕甄腰间。

全程只字未言的沉默,把处理的主动权交到慕甄手上。

慕甄自认这么久以来算是给纪希霖面子。她没抱过给他机会的想法,自然也就不会让他有走近的机会。

纪希霖一而再三的得寸进尺,从换她身边工作人员,到插手她的工作项目,再到现在自作主张的对外标榜身份。

每一点都在肆无忌惮地挑战她的底线。

别说慕甄为什么网络上这么多差评,风评快速在一夜从颇好变到差劣,背后发生过什么情况。

慕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道。

是因为她不在意外界究竟什么评价,她不插手纪希霖屡试屡爽的触底反弹套路,是不想到时惹得一身腥。

纪希霖以为自己能帮她走上巅峰,却没想到曾经她就是因为他坠到谷底。

慕甄从来没提过当年摄影抄袭事件,不代表她不知道,这背后都是纪希霖动的手脚。

他所谓的喜欢,是自私至极地想把她连人带事业统统控在手里。

所以当着秦宴礼的面,慕甄也没给纪希霖搭设任何台阶,硬着头皮也要把戏做足做完全套。

她抬手直接抓住秦宴礼扣在自己腰间的手。

温热的掌心似有若无地覆上他的手背。

明明没有触碰到,但就着视线角度的偏差,纪希霖看到的一幕,是他们两个更亲昵地靠在了一起。

他急了,脱口而出就是:“恬恬,我——”

话刚滚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慕甄就皱着眉打断他话:“我不是!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你要找人,就出去找,别在我这边纠缠不清。我早在这次合作前就说过,没有下次。既然你再犯,那等明天的拍摄结束,我们一次性把该算的算算清楚。”

纪希霖听得脸色越发低沉。

“所以你们是真的?”

这回,没等到慕甄再说话,秦宴礼先一步地轻描淡写说:“很久没去拜访纪叔——”

说到这,他偏头,故意和慕甄对视了眼,眉目染笑,却纵是不达眼底的笑。

几秒的停顿后,秦宴礼的视线转回到纪希霖身上,微挑眉梢。

“下次有机会,”他笑着指腹摩挲了下,意在缓和,但话字字咬重,“我会带甜甜一起去拜访。”

这话落耳,纪希霖的醉劲像是猛地消散。

秦宴礼原来也知道慕甄的小名。

说实话,纪家人现在并不希望和那些检察官检察长有来往。

偏偏两家关系不浅,纪家人这些年来入水够深,在秦家的眼皮子底下,算是举步维艰。

所以无论如何,纪希霖都不能因为感情这种事惹祸上身。

而慕甄在听到秦宴礼“甜甜”的昵称词后,愣了几秒,脑海一瞬而过的却是模模糊糊的一句——“我想吃甜甜的。”

是稚嫩温软的嗓音。

慕甄怔在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层记忆,看不透彻,寻不清晰。她身心不适地皱眉,下意识想要推开秦宴礼。

但秦宴礼没让。

交锋的话语还在继续,秦宴礼手劲加重,话里越发轻松:“想想的确好久不见,代我先向纪叔问好,谢谢。”

纪希霖彻底在此沦为下风。

落魄离开的结果,是酒店长廊间仅剩下慕甄和秦宴礼两个人。

秦宴礼的手还在慕甄腰间。

慕甄抬头,覆在他手背的手一直在用劲想要掰开他的那层禁锢,还不忘说:“刚刚谢谢。”

秦宴礼低头看她,没说话。

慕甄扒不开他的手,语气渐转不悦:“没完了?”

秦宴礼面不改色地说:“就这样?”

“不然?”慕甄现在满脑子都消不去刚刚的那句话。

她也不和他拐弯抹角,直白质问他,“所以我说了我不是,你为什么也要叫甜甜?”

“你是不是——”秦宴礼眸色渐转晦暗,很快回到平时那副冷淡的态度,不从心地笃定告诉她,“这不该我来说。”

慕甄没懂他意思,但现在前提是要他松开她。

秦宴礼看透了她的意思。

眼见着指腹要松开的那一瞬,他微微放开她。

可在慕甄想要抽身后退的下一秒,秦宴礼突然使劲,手臂绕过,将她朝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勾。

他轻而易举地把毫无防备的慕甄重新兜入怀里。

慕甄没能料到,鼻尖撞上他的胸膛,倏然的酸涩笼罩而过。

今晚接连几次的得寸进尺,完全耗掉了慕甄的好脾气。她头一回暴躁地一掌就往他手臂上甩,上火说:“你故意的?”

秦宴礼脸上不见一丝笑,没回她,反是问:“你和他怎么回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慕甄听出了这话里额外掺带的涵义。

微妙的感觉从秦宴礼的话里蹦出来,足够惊喜,也足够让人意外。

难以言说的酸劲像是一个引头,快速引走了慕甄逆着滚烫血液蹭蹭向上的臭脾气。

同时,她吸了口气,努力把复杂的情绪覆压下去。

慕甄很清楚现在对话的主导在秦宴礼手上。

她满不在意地挑过眼尾,转而安稳地待在秦宴礼的胸膛和手臂之间,暧昧萦绕的近距,她抬手顺了下头发,手随后擦过身前男人的衬衫衣领。

一点点地沿着衣扣擦过,慕甄笑:“不过一个合作对象,秦检真的开始做哥哥了?”

秦宴礼眸色至深,凛冽却淡的热息萦绕在她耳畔。

他转身,把她扣在墙前,单手撑在墙上,俯身迅速压下的沉重,如石子砸落在慕甄涟漪动荡的心潭。

“做哥哥?”这是故意为之的反问,他没给她退路地问,“你就满足了?”

“我说不满足。”慕甄有意乘胜追击,“那你的考虑是?”

秦宴礼没和她有进一步的肢体接触,从头到尾都保持不变的视线高低差。

他压下眸底涌动的所有情绪,一字一句回得清晰:“等你想起来,我再来和你谈这个问题。”

慕甄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究竟要想什么,秦宴礼已经松开了她,转身朝楼梯间的方向走。

时值深夜,户外的风凉意渐浓,见缝插针地钻进酒店两处走廊尽头的未有闭紧的窗,飕飕吹过耳际,电话的响过打断了慕甄的沉思。

秦宴礼接二连三的试探一定有原因。

可她怎么就是悟不出来?

慕甄越想,越是心烦意乱。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是顾行帆的电话。

顾行帆那边是雇好了司机,司机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慕甄人就不见了。顾行帆一直等不到慕甄安全到酒店的消息,自然是要电话问一声。

慕甄走回房间的路上,接通电话。

“到了没?”顾行帆那头终于没了杂音,他结束突如其来的聚会,精疲力竭地坐回到车上,和慕甄打这通电话。

慕甄没把刚才的冲突和顾行帆说,只是简单提了嘴:“我进房间了。”

顾行帆也没多问:“行,安全到就行,有事打电话。”

“好。”电话很快挂断。

慕甄从洗澡到躺到床上,脑子里一直循环重复着秦宴礼说的那两句——

“你是不是,这不该我来说。”

“等你想起来,我再来和你谈这个问题。”

所以,她究竟要想什么?

慕甄这么久以来只和唐曼晴有联系,见都没见过秦宴礼,不可能有什么掩埋到不深刻的记忆。

难道他也认错人了吗?

慕甄细细回想着每次见面和秦宴礼的对话。

虽然都是她在挑动临界值,但秦宴礼给出的反应和今晚顾行帆形容的那种冷漠无言根本不符。

他句句回她,还怼得精准。

慕甄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这种男人。

她但凡想到秦宴礼说的话,满腔就不受控地在燃烧火热,她这已经完全不是悸动了,她就是被他气的。

慕甄越想越情绪爆炸。

她美容仪用到一半,心情糟透,“啪”的一下把美容仪丢在旁边桌上,掀起被子就往头上盖,要赶紧用睡眠驱散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心跳的放缓,情绪渐渐平复。

慕甄的脑海里虽还映着秦宴礼的模样,但她的心境缓和后,思绪像是被挑开的毛线球,一缕一缕地扩散出去。

虚幻朦胧的梦境,不见尽头的蔓延,慕甄独自一步步地向前走,一扇扇开合自由的门后,似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场景。

慕甄好奇地随便推开一扇。

眼前突然出现穿着高中校服的自己,青涩单纯地站在卧室的穿衣镜前,整理着深色领结。

这个陌生房间里似乎还不只是她一个人。

慕甄抬头,视线便毫无偏位地撞上了镜中折射出的,靠在身后门边的秦宴礼身上。

同为校服着身,少年的放肆恣意在叛逆期里彰显得尤为彻底,领带随便挂在颈间,没系好,蓝衬校裤松垮荡着。

秦宴礼双手插着兜,黑色书包单肩在背。

他安静了会,像是纯粹在欣赏女孩清丽的模样。随后,他低颚朝十几岁的小慕甄挑了下眉,笑说:“还不走?磨蹭什么?”

“马上就好了。”小慕甄匆匆忙忙收拾好,眼见他转身要走,扯着书包就跟着跑出房间,嘴上小声嘟囔着,“我说我很快的。”

成年的慕甄始终站在一旁,皱眉旁观着这莫名其妙的场景,心里没来由地只觉熟悉,心跳砰砰,开始失去平稳。

很快,梦境忽然折转。

慕甄眼前的画面骤变成私人酒吧。

这家私人酒吧她有点印象,是她先前偶然碰上客户的地方。

亮堂瓷砖铺设的走廊,耀熠明光扑朔,尽头独立包厢里的喧哗此起彼伏,占据了她的大半注意。

慕甄不明所以地迎着光朝里走。

站在门口的方向,她看到了包厢里的自己和秦宴礼,褪去高中校服的那天,他们大抵已然成年。

眉目未有大变的小慕甄靠在秦宴礼身边,笑得灿烂耀眼,酒杯握在手上,酒却全被灌给了秦宴礼。

慕甄越来越难以置信这个梦。

她的潜意识逐渐开始反抗,只因梦境和现实的九成反差,将不真实的感受镀成真实。

这本就荒诞。

她不认识秦宴礼,哪来的这些画面?

难道都是她幻想的吗?

慕甄不敢多想,转身就想逃离这片区域,却在转身的时候,一秒的时差,她顿然坠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沉黯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没等视线清明,慕甄就清晰听到了极近的低哄,是秦宴礼的嗓音。

她入目纷落一地的皱褶衣衫,万纵缱绻的意境毫无遮拦地摆在她眼前。

慕甄震惊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这里没有以前的她,也没有别人。

有的,只是现在的她和秦宴礼。

慕甄始料未及的是,自己未着衣衫,手腕上却有一条“imissu”的刻字手链。

而裸着上身的秦宴礼注意到她,步步朝她走近,眼神的深沉如是加了锁链,炽火熊熊燃烧,烙印一般发烫地滚落到她身上。

秦宴礼半蹲下身,靠在她跟前,伸手就是扣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到与他视线平齐的位置。

微凛的笑,融在他对她说的话里。

字字句句:“都到我手里了,还想不起来吗?”

猛地一下发颤,慕甄做梦吓醒时,手脚绷紧,冷汗愣生生惊出一身。

她虚晃着神转头看了眼钟上的时间。

分针秒针划过,不过凌晨三点。

窗外尽是黑暗混沌,屋内床头的暖调灯光成了这个点唯一的星光。

慕甄呼吸微蹙,好久才缓过神来。

她抚着胸口坐起身来,低头看向自己未戴饰品的手腕,大口大口地开始深呼吸。

慕甄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就算冷水有助清醒,她还是觉得心跳有些异常的快,每次都砸得猛,砸得碰壁而归,心眼挺疼。

这难道真是春意涌动?

慕甄想想越不对劲。

许久后,她意识到很重要的一点。

操。

只见过两次的人,她居然做了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