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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谢邈都没再来学堂。
赵意南右手撑着腮帮,看着讲台上讲的唾沫横飞的老夫子,心思却飞到了摄政王府。
姑父到底在忙什么呢?莫非,他与皇兄合起伙来诓我,把我重新骗回学堂,便一走了之了?
转念一想,姑父行事断不会如此。
定是他杂务缠身。
“赵意南!”老夫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旁,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见她总算回了神,怒斥:“老夫喊你半日,你你你,站起来!”
赵意南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乖乖照做。
夫子双手背到身后,对她这个差生连不屑正眼看,“昨日留的课业,回去背诵太史公的《报任安书》,背一个给老夫听听。”
赵意南心里咯噔一下。
这老头上课,她听一会儿就开始犯困,兴许昨日忙着打瞌睡,竟不曾记得要背东西!
报任安书?
她晃晃脑袋,脑子里那些之乎者瞬间四散飞去。
老夫子一点都不觉得惊讶,指着讲台上的蒲团,“去外边跪着听。”
沈时砚脸上登时闪过一抹阴险的笑容。没了谢邈,你赵意南还不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赵意南忙从座位中跑出来,两步追上走向讲台的夫子,顺势拽上他青灰的衣角,软着嗓子哀求:
“好夫子,昨日我拉肚子,身子实在不舒坦,那《报任安书》又太长,一夜根本背不下来。您就饶了我这回,别让我在外头跪着,可好?”
老夫子狠绝地将袖袍从她手里扯出,哼了一声,“休要纠缠。”
赵意南也是有骨气的人,知道他绝不会对她有一丝丝的纵容,便没再像以前那样死乞白赖地求他了。
台下嘲讽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她便快速抱上蒲团就去了廊下跪好。
不知怎的,竟莫名越发对谢邈怀念起来。
至少姑父会念旧情,不像这只认死理的老头子,不近人情。
在外面跪着听课,和在屋里坐着听,完全是两种感觉。就像在看一场极其无聊的皮影戏,吵吵嚷嚷的台词在耳边嗡嗡,闹得人昏昏欲睡。
赵意南真后悔方才出门时,没带上本话本子。以前偶尔来学堂应付,她都会随身带着一两本,实在无聊的时候会偷偷翻看。
耐着性子装了会儿样子,便不由自主打起了瞌睡。
直到被夫子一戒尺敲醒。
朦胧中她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是刺目的明亮。揉上头顶痛处,她羞的连头都不敢抬,静静等着接下来的一顿斥责。那群世家子也像往常一样,一溜脑袋从上到下挤在前后两个门框上,等着看她的好戏。
赵意南天生就不太有上进心,但越是如此,她便越被人瞧不起,越是被人瞧不起,便越不求上进。
四岁那年,她那宫婢出身的生母临死前,面如白纸躺在榻上紧紧握着她的手,嘱咐她:
“娘只求你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期初她不明白,后来渐渐长大,皇宫里一些怪事惨案见得多了,她便开始懂得那话的含义。
多少皇子公主尚在娘胎,未见天日便早早夭折。她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尽管贵为公主,但她知晓她的出身,所以从不摆公主的架子。况且,夫子便是夫子,就连皇兄都要听他夫子的指教,她一个公主有何能耐,敢对自己的夫子不敬?
夫子也是在尽他的职责。
这些赵意南都懂得。
但明白这些道理,并不妨碍她逃学。她府里这学堂,不过是皇兄借故,想让她与那些世子培养感情。
她就是要逃学,就是要表现得一无是处,让他们都瞧不上自己。
最好谁都嫌弃她,主动谢绝皇兄的赐婚。
“还不伸手?”
老夫子竖着眉毛怒喝,喷出来的唾沫星子仿若在赵意南头顶下了一场微雨。
她绞着双手,思忖着如何求夫子才能少挨几下。
抱住夫子的腿撒泼?还是自请清扫学堂一个礼拜?
门框上看热闹的世家子等得不耐烦了,开始起哄:“赵意南,你该不会也想认夫子做姑父吧?”
“哈哈哈哈——”
一声男声自廊下院中传来,极具穿透力,哄笑声戛然而止。
“陈夫子在教训学生么?”谢邈站在远处,高举双手,极为恭敬地对着老夫子躬身行了一礼,随即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赵意南简直不胜惊喜,两眼放光看着朝这边踏步而来的谢邈。
“这九殿下实在是冥顽不灵,真是气煞老夫!”老夫子瞥了眼地上的赵意南,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受圣上之命,亲自来为她传道受业,谁想她竟如此不争气!让他如何跟圣上交差!
谢邈与老夫子攀谈几个回合,便明白了赵意南今日犯了何等过错。
“陈老夫子这是要体罚九殿下?”他似是好奇般看了老夫子手中戒尺一眼。
老夫子仰着头看着面前的摄政王,眨巴眨巴小眼睛,张嘴刚要回话,谢邈再度开口。
“小惩大诫即可。殿下素来体弱,已经跪了良久。圣上向来宠爱殿下……”
谢邈笑着,不疾不徐,用谈书论道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语。
赵意南小心地掀起眼皮偷看着面前两位夫子。她很少见谢邈笑,传闻摄政王一笑,明日世上又会多一条野鬼。想来这老头应该也听过这传闻吧?
果然,老夫子不知是突然开了窍,还是碍于摄政王的威逼,不等他说完,忙干笑着附和:“王爷说的是,说的是!”
严厉的夫子在姑父面前就像遇见猫的老鼠,赵意南正埋头偷笑,却听谢邈罚她抄写《报任安书》十遍。
十遍?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讶异地看着谢邈。
谢邈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
“去书房,本王亲自看着你抄。抄不完,不许吃午膳。”
自谢邈不来学堂,赵意南想要再度逃学的念头越发热切。
虽然已经命人问过小姑和林归的近况,但她仍觉不放心,计划着亲自去探视一趟。遭了那等骇人的祸事,她不再像以前那般胆大,于是便托人送了书信给霍刚,信中除了约他一同前往流香楼,没得将这些日子的百无聊赖与他倾诉一番。
她特意在信上强调了,知道他军务繁忙,所以时辰他定。
“莫不是又想逃学出去胡混了?”霍刚阅信毕,嗤笑着自言自语。
下人送信进来时,霍刚正在谢邈的书房与他议事。
那晚谢邈毒发,昏过去直到翌日晌午才醒来。自那后,府医便强制他躺在榻上。放血排毒的频率从原先的一日一次,也变成了晨一次,昏一次。
麻醉药的剂量也加到原先的三倍。于是这麻醉的效果便十分地强大,就算他想去赵意南府上,他那没了知觉的双腿也下不了床。
此时他正无声地注视着霍刚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一改严肃的神情,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仿佛手里拿的不是信,而是赵意南的画像。
“本王要休息了,你退下吧。”他淡淡命令道。
待府医再来时,谢邈一挥手,道:“今晚本王有要事处理。”
府医劝不住,唏嘘着转身,正要离开,又听王爷沉静的嗓音再度从身后传来:“明日早起那次,也免了。”
他自知无力劝阻,只能摇头出了书房。
谢邈动了动发麻的手指。
逃学?看来没了他这夫子,有些人又开始不安分了。
翌日,他便强撑着来到赵意南府上。
之前他突然昏倒,便请了原先教授这门课的陈夫子回来代课。当时来授课时,圣上也考虑到摄政王政务繁多的情况,允许他随时与陈夫子换班。
今日未曾事先告知,他来时陈夫子已经开始授课,学堂外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正好有座六角亭空着,他便坐在里头,远远地静观。
赵意南被罚跪,打瞌睡,这些他全都看见了。
一开始,他如阅公文般正襟危坐,面色淡泊。
看到她跪在蒲团上,打着瞌睡的脑袋越垂越低,直到不能再低,落下去的脑袋带着身子一晃,她猝然惊醒。没一会儿又故态复萌。
树上惊雀振翅飞过,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弯了眼角。
本想等下学后,来个突然袭击,以夫子加长辈的身份,对她恐吓一番,让她好生上学,莫要逃课。
谁知那陈夫子竟不依不饶,罚都罚了,竟还要打她。
他登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不顾腹间撕裂的疼痛,快步赶了过来。
总算从陈夫子手上将她解救出来。
学堂隔壁,便是用于给夫子休整的书房。赵意南以前也来过,今日她跟着谢邈再次走进这间沉闷的书房,连每根头发丝都乖巧地贴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坐。”
谢邈走进书房深处,在一张乌木书案后落座,见她迟迟不进屋,便抬眼催促。
赵意南便挑了张离他最远的桌子坐下。
笔架上一排粗细不等的毛笔,旁边是裁好备用的白纸。
“姑父,可否少抄几遍?”她故意没唤他夫子,妄图他能像上次一样顾念旧情,法外开恩。
兴许,姑父说十遍,只是说给夫子和同窗们听的。
谢邈待她落座后,就拿起桌上一本书看了起来。赵意南的话,仿佛一声苟活至冬季的蚊子发出的嗡嗡,他丝毫不察。
所有的侥幸,都在谢邈无声的回应中,化成了泡影。
赵意南终是端过砚台,闷闷不乐地开始研墨。
谢邈手中拿的是《吕氏春秋》,此书他已读过多遍,十分熟悉,所以不到两个时辰,便翻完了。
中间他抬眼观察过,赵意南除了一开始愁眉苦脸,后来渐入佳境,一直奋笔疾书。
他便没肆意打断。
可《报任安书》全文不过两千余字,照着书抄十遍,怎会如此之久?
他放下书,撑着桌沿,缓缓起身。腹间剧烈的疼痛袭来,他咬牙,额角沁出一层细汗。
稍微缓了缓,便踏着稳健的步履,悄无声息走到赵意南身后。
宣纸上赫然一副生动的画像,他霎时瞳孔放大。
“你在作甚?”
赵意南惊得笔一顿,戳到纸上,在上面晕开一团漆黑的墨色。
慌神不过一瞬,她随即飞快地把笔搁回笔架,迅速从一旁摊开的宣旨上揭过一张,盖在面前即将收尾的画像上。
作者有话要说:臭男人,吓唬人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