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效心动

《无效心动》文/丽则

2022.10.16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清晨不到八点,吸尘器工作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一夜的安静。干净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落在桌面堆叠的文件上,在许如龄的脸上留下斜斜的光影。

她蹙着眉艰难地动了两下肩膀,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十分钟后,终于意志坚强地支起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缓缓睁开略带着血丝的双眼,长呼了一口气。

裸粉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上,杏色雪纺衬衫的飘带在领口散着,露出半截锁骨,两个袖子利落地卷到小臂。

拿着自己的杯子出了办公室,开放办公区空无一人,茶水间里的保洁阿姨已经开工了,笑盈盈地跟她打了招呼。许如龄淡淡一笑回应,将马克杯搁在桌上,转身去了洗手间。

竹炭草本的漱口水在口腔留下温和清爽的气息,再用卸妆棉把脸上残余的粉底卸了,一捧水扑在脸上,许如龄才感觉自己一夜的疲惫得以洗刷,浑身松快。

等她捧着一杯冰美式再次路过开放办公区的时候,柏元和苏渔已经忙开了。

“许律师主要做IPO,也做过转债发行、股权激励、新三板,贵司有需要可以先将基本资料发送到我们的公邮……”

“好的,如果续签常年法律顾问合同,一般是负责公司日常法律事务的处理,包括审阅合同、草拟文件等,这可以定个时间详谈……”

许如龄进了办公室,把桌面上的文件简单归置了一下,白皙纤长的手指数出一摞文件,另一只手勾起自己的外套,出了门。

“宜美的尽调报告大致理出来了,你再过两遍,没问题的话打印两份晚上带去机场给梁南谦。”一叠文件搁到了柏元桌上。

柏元边点头边递给她两份需要签字的合同,顺便告知层岭建筑上市后,想再继续合作续签法律顾问的事。许如龄拿着签字笔在纸上利落地留下自己的名字,漫不经心地开口:“板上钉钉的事儿,你负责跟进就行。”

把重点任务交代完毕后,许如龄准备回家补觉,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正好碰见齐鸣,欧顿律所的高级合伙人。

齐鸣人虽中年,但身形挺拔,周身带着淡淡的文人气质,一贯冷静理智,属于相当有内涵的那一挂,就算是这个年纪,也还能把身边的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

“如龄,又通宵啊?”齐鸣见她准备离开律所,面容又带着憔悴,关切地开口。

许如龄一夜没睡,发困地很,神情恹恹地嗯了一声:“上个案子有一些收尾工作。”

“不愧是咱们律所的金牌律师,”齐鸣向来不吝惜对别人的夸赞,面容亲切,“但工作也别太拼了,身体最重要,这不我前两天体检的结果出来了,好几项异常。”

还没等自己接话,阮曼茵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咱们如龄啊是拼命三娘,一门心思全在工作上。”女人穿着黑色无袖紧身裙,抹着正红色口红,扭着腰过来。

“如龄,你也快三十了吧,姐劝你啊也要考虑考虑恋爱结婚的事儿了。”许如龄垂着眼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倒是齐鸣听到阮曼茵的话挑了一下眉,眼神落到许如龄身上,目光复杂。

“别跟我似的,到这个年纪还不结,爸妈恨不得每天都给我安排一场相亲,现在相的我都要对男人反胃了。”阮曼茵大抵是回忆起那些不悦的约会,带着怨气。

电梯已经上到了18层,许如龄的视线在她脸上晃了一圈,客气地回应:“曼茵姐你这么优秀,不结婚还不是因为找不到配得上你的男人。”

三个人在律所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直到数字跳动到“21”,许如龄一句“电梯来了”,就先离开了。

回到家后本想立刻补觉,但她看着自己的大三居突然心血来潮,将平层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一直忙到中午,最后累地摊在沙发上,直接睡了个昏天暗地。

醒来的时候夜色弥漫,黄浦江畔的灯火满眼繁华。黑夜中的光亮总给人一种安定又温暖的感觉。

手机蓝牙连了音响,音乐软件随机播了一首歌,熟悉的旋律在水雾迷蒙的浴室里缓缓荡开——

“同是过路 / 同做过梦 / 本应是一对”

“前事故人 / 忘忧的你 / 可曾记得起……”

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她经常会循环播放很久,有时候听着听着觉得歌词玄妙至极,颇有道破人生的意味,旷远而明达。

把邮件和信息粗粗浏览了一遍,习惯性地翻翻常看的公众号,屏幕上忽然弹出一则点赞提醒。

大学的时候微博刚推出没多久,还算个新鲜事物,她也注册了一个账号,心血来潮地发布了一篇文章。

那篇文章写的没头没尾,细碎地记录了一个普通花季少女的隐秘心事,不知道是不是记载了太多细节或者暗恋本身引起太多人的共鸣,吸引了很多网友点赞、评论和转发,直到现在数据都还在涨——

初二的时候在校门口的巷子里遇到一群混混,抱着头蹲在地上任人践踏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不会活过那一天了。那是雨天,雨很小,但在户外淋得久了外衣早就湿透了。我瑟缩地蹲在墙边,绝望之际视线里忽然出现那条蓝白附中校裤,随后那些对我拳打脚踢的动作也停下了,我就这么躲过一劫。

其实也很难说是躲过一劫,还是生命里又出现了新的劫数。从那条巷子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远处天光乍泄,周遭明媚地史无前例,我下定决心考入他的高中。

命运第一次眷顾了我。

入学后听说他是竞赛生,一直在外集训,基本不会来学校。高一冬天,彼时他正高三,数学老师头发上沾着雪走上讲台,得意洋洋地说毕业班出了个保送生,用一块数学竞赛金牌敲开了京大的校门。

他实在优秀,是那种望尘莫及的优秀,所有人的夸耀和骄傲都落在他身上。

我下定决心要考上京大,高一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的成绩断断续续进步了两百名。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我抱着单词本在楼道背书,口中念念有词,一阶一阶楼梯往上走的时候,听到顶层有人低低地说话,抬头一看,是他。

那还是我在附中第一次见到他。他对面的女生背靠着墙,两个人贴地很近耳语,看到我的时候女生羞涩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他眼底带着笑将视线移到我身上。我根本无力承担他随意的一瞥,只能落荒而逃。

现在想起来,我当初的转身逃跑是多么欲盖弥彰,他大概早就忘了我,或者根本没有记住过我。

收到京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还觉得是得偿所愿。其实我不过是他生活的旁观者,高中时见他长臂揽着女生坐在学校白石凳上暧昧,两年后好像一切都没变,只是他怀里换了新人,但那双眼睛,在低头的时候还是投下同样的一片深情。

我时常想,暗恋是什么呢,就像是一封写满爱意的邮件草稿,收件人、标题和正文都填好了,就是没有发送,只是保存在自己的邮箱里。如果这封邮件发出去,被对方删除丢进回收箱或者自动归入垃圾邮件也就罢了,但对方其实从来都没有接受过。

从获得对方爱意的角度而言,这种心动是无效的,但心动本身,永远有它的价值。

尽管那个时候,我暗恋的人还不认识我。

直到现在,在这篇文章下面,还有人留言好奇二人的现状。

她将屏幕退回主页,将手机翻面放在一旁,闭上眼睛,耳边是梅姐低沉绵长的声音——“但凡未得到 / 但凡是过去 / 总是最登对……”

许如龄住在闹市区,其实她是个喜静的人,但这份静要放在热闹的烟火气息里,才能让她寻到一点安稳。

楼下有一条美食街,她爱吃上海的炒面,色泽红润油亮,这种红不是辣椒的红,而是一种酱色的棕红,裹着小青菜和肉丝,看上去就让人胃口大开。

以前在北京念大学的时候,食堂新开了炒面的档口,她欢欣雀跃地点了一份,没想到端出来的是一盘焖面,干巴巴的,毫无生机和灵魂,更勾起她对沪的想念。

许如龄沐浴完简单收拾了一下,套着长袖罩衫就在楼下的小店里点了一份炒面,九块钱一大盘,非常实惠。

她在店门口油腻的桌子上低头吃面,咀嚼的空隙盯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上海不缺豪车,尤其是晚上。

偶尔引人注意不是车的品牌,而是牌照。一辆0006的宾利停在街对面的树荫下,许如龄腹诽这里面坐着的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的公子。

转头视线落到九块的炒面上,顿感生活的参差。

路风将一叠资料递给后座的男人:“宜美的尽调报告,欧顿的齐鸣送来的。”祁倦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文件,没什么表情,好一会儿才接过去翻了两页。

“住的地方在滨江华庭,三居的平层,距离公司不远,这边的治安也不错,还算合适。”

话音刚落,路风就打脸了。

街对面酒瓶击打以及人声争吵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祁倦坐在路风后面,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半张脸隐匿在黯淡的灯光下,眼皮都懒得抬,低垂着眼,修长干净的手指夹着支烟,袖口卷了几道,露出半截手腕。

路风爱看热闹,透过车窗观察了一会儿,大致厘清了这场闹剧的原委:“大夏天的,估计是烧烤店有酒蒙子借酒闹事。但这边小区里的治安肯定是没问题的,里面的住户不是高知就是富商。”

“哎,怎么欺负女人呐,还是个漂亮姑娘,”片刻又颇有意味地来了两个字,“难怪……”酒壮怂人胆,借酒滋事、沾花惹草,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祁倦头也没偏,眼尾有些疏冷,轻笑一声:“你还挺热心。”

路风全神贯注地看热闹,逐渐皱起了眉,沉吟:“旁边那个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你对美女哪个不眼熟。”祁倦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不一样,这真见过,”路风盯得眼睛都要发涩了,终于灵光一闪,拍着大腿,“我差点给忘了,当初背调的时候,数这位我查地最细,欧顿的金牌律师许……”

路风话音未落,祁倦赫然转头望向窗外,细长的眼中一闪而逝的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