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一眼,崔莺隔着珠帘,并未看清皇帝的五官,又许是喝了酒,她此刻感到有些头晕眼花,她虽并未看清魏颐的相貌,但见他嘴角噙着笑意,好似并未发怒。
他继续将酒满上,示意崔莺继续喝了盏中美酒,杯酒下肚,崔莺已觉得天旋地转,只觉眼前有无数魏颐的影子在眼前晃动,但君命不可违,只得饮尽了盏中美酒。
人也往后倒去。
“朕的皇后果然是醉了。”
魏颐一把将崔莺打横抱起,吹灭了烛火,抱着崔莺往床榻走去。
崔莺吓得身子抖个不停,红了眼眶,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
她任命般地闭上眼睛,指尖紧紧地掐着掌心,掌心的疼痛不断提醒着她,这是上天为她选的路,她不能反抗,只能认命,悬在脖颈上的这一刀终于要落下,她没有退路,只能义无反顾地迎上去。
突然,一道银光闪过,崔莺睁开眼睛,只见魏颐忽而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皇上。”崔莺大惊失色,脸色惨白如纸,更是吓得呼吸一窒。
难道皇上发现她顶替崔郦入宫,暴怒非常,想要一刀杀了她。
熠文帝残暴荒淫的名声在外,便是拔刀杀人也并不奇怪。
崔莺正在胡思乱想,却被匕首割断玉带,被一把撕开裙袍,裙袍脱落,被随手扔在地上。
崔莺大惊失色,情急之下,慌忙往后躲避,她抱膝缩在角落里,终于忍不住吓得哭出声来。
魏颐冷着脸,一把捏住崔莺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但魏颐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那身欺霜赛雪的肌肤甚是扎眼,那雪白玉肌令他那幽深的眸色也越来越冷,“皇后擅舞,有过午不食的习惯,将今夜为坤宁宫准备酒菜的宫女太监全都拖出去,每人杖三十,从今日起,皇后宫中只许用素食,不许见肉食。”
魏颐说完这番话便大步离去,出了坤宁宫,魏颐的脸色黑沉得吓人,周全躬身小心地跟在魏颐的身后,“皇上可是要回养心殿?”
“去玉桂宫。”
坤宁宫十几个宫女太监被禁军拖了出去,外头风雨飘摇,暴雨打落了坤宁宫满园的梨花,落下一地的雪白。
暴雨打在窗棱上,噼啪作响,板子打在人的皮肉之上发出的压抑沉闷的声响,那声声凄厉的叫喊声,实在骇人,崔莺吓得一把抓住被褥将自己盖得严实,她手捂着肚子,疼得的牙关打颤,冷汗从鼻尖滴落,身子抖个不停。
沉香方才见皇上拔出匕首,吓得魂儿都要飞了,皇帝一走,她赶紧上前抱住了崔莺,见崔莺疼得直发抖,急忙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崔莺咬牙忍着疼,摇了摇头,“无碍,只是肚子有些疼。”
她的月信一向不准,又因此前心中太过紧张焦虑,压力太大的缘故,此番又吓得不轻,觉得小腹处胀痛,感觉一阵温热的潮意,没想到她竟在今夜来了葵水。
从昨夜起,她便没进食,此刻已是十分虚弱,她脸色苍白,疼得冷汗直流,身上仅剩的那件小衣也被汗水浸湿,紧紧地黏在身上。
“奴婢去给娘娘倒盏热茶来。”沉香却发现饭菜连同茶水都被人撤下了,她正打算叫人,却被崔莺阻止,“今日坤宁宫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不可再惊动他人,我不渴。”
沉香心疼崔莺,又见崔莺的衣裙被撕碎,两条如玉藕般的细长手臂裸露在外,她一面哭,一面找件衣裳为崔莺披上。
崔莺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咬着牙,忍着疼,“今夜皇上应是不会再来了。”
今夜总算是熬过去了。
沉香带着哭腔,“皇上太可怕了。方才奴婢都快要被吓死了,往后娘娘可怎么办啊!”
只是今夜虽然有惊无险,但一想到崔莺已经入宫,往后和皇帝会朝夕相处,沉香只觉得后怕不已,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啊!
难怪崔郦得知要进宫,便连夜被崔家送出去养病,她应当早就知晓皇宫分明就是就是龙潭虎穴。
崔莺静坐了许久,觉得心绪渐渐地平静了些,方才皇上吹灭了灯盏,寝殿内光线昏暗,应是并未看清才是,可皇帝愤怒离去,又下令杖责坤宁宫中人,像是瞧出了什么端倪才是,这才愤然离去。
今日是入宫的第一日,便这般难熬,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更难,她没有崔郦那般好命,她没有靠山,在宫里只能靠自己,外祖母年迈,她若是撑不下去,外祖母定会承受不住的。
她急忙跑下床,去找外祖母留给她的嫁妆箱子,她将箱子抱在怀中,细细的抚摸,嘴角微微往上翘起,将流到嘴边的苦涩的泪水咽了进去,“无防,皇上不喜我,往后自也不会再来,这样更好,我也乐得清闲,咱们就像在姜家那般,过自己的日子。”
崔莺枕着箱子,疲惫地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你和玉璧也累了一整日了,又受了惊吓,先下去歇息吧!”
沉香和玉璧摇了摇头,靠在床榻边上,“奴婢不累,娘娘受了惊吓,夜里定然睡不安稳,奴婢在此处守着娘娘。”
沉香心疼得直掉眼泪,又在心里将崔国公夫妇骂了一通,又将那薄情寡义的陆公子连带着一起骂。
今夜雷雨交加,暴雨下了大半夜,地面积水成洼,陆庭筠冒雨疾行,一脚踩在了积水中,水溅湿了袍角,衣袍的下摆处染上了一道明显的脏污,他狠狠皱眉,从怀中摸出帕子反复擦拭,但那脏污仍尤为显眼,干净的衣袍上那道醒目的痕迹,就像是美玉生了瑕疵,实在碍眼。
潇鹤知晓陆庭筠爱洁,方才从宫里出来,便将自己关在净室中沐浴,整整洗了一个时辰,他从净室出来,下巴连同脖颈处都搓得通红,看着都觉得疼。
陆庭筠素来爱惜这身官袍,如今这袍角染上了脏污,心情就更差了。
“公子从宫里出来便一言不发,到底发生何事了?这身官袍脏了,不若先回去换身衣裳再去拜访何大人。公子一听说何大人卧病在床,便深夜冒雨前来探病……”
“你闭嘴。”潇鹤唠叨个不停,陆庭筠觉得不胜其烦,提及恩师,他更觉心中烦闷难当。
何府门口的两盏纸灯笼在风雨中飘摇,何家安静得近乎诡异,陆庭筠望向院内,何府上下无一丝光亮,静得让人心慌。
“不好,老师出事了。”陆庭筠急忙推门而入,只听房中传来凄厉的叫喊声,紧接着一声闷响,陆庭筠追了进去,却见老师倒在地上,脖颈上一道极细的刀伤,他赶紧上前查看,却早已不见了凶手的踪影。
他的脸色一沉,敢杀朝廷命官,身手如此不凡,又不留下痕迹的,只怕是太后派来的人,看来太后至始至终都从未相信过他。
那太后引他今日前来的目的,他站在暗处,大笑了一声,老师德高望重,弟子无数,门生遍布朝堂,太后派人杀害老师,还需寻个替死鬼。
而他便是那个替死鬼,太后要用他,以他为刀,此举是将他逼入绝境,他今后便只能依附太后,为她所用。
陆庭筠理清了前因后果,他急忙赶回屋内,查看老师的伤口,那一刀伤在脖颈处,几乎将脖子割断,已经是没救了。
陆庭筠心中大恸,抱着老师的尸体,脸色如罩着一层寒冰,“老师,您且放心去吧。”他在心里念道:“学生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为您报仇的。”
他原本的计划是暗中派人将老师送走,远离朝堂,也可远离是非。
何宴清突然用力地推开陆庭筠,用尽全力在他脸上唾了一口,“我何宴清为官清正,一心为了朝廷,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你以身侍贼,失了文人风骨,你滚……”
说完何宴清喷出一口鲜血,重重倒在了地上。
陆庭筠跪在地上,用手往脸上抹去,却见满手的鲜血,顿觉天旋地转,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快要喘不过气来,染上鲜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跑进大雨中,跪在院中的大水缸前,将手放在水里,拼命地搓洗着。然后不停地捧着缸里的水浇到自己的脸上,最后干脆头埋进水缸里,在水里闷了许久,直到再也闻不见血腥气,这才终于从水里出来,拼命地大口呼吸。
潇鹤赶紧跑出去为陆庭筠撑伞,他知道公子不能见血的毛病,赶紧递过去一方帕子,“公子,这帕子上有安神香的粉末,公子快捂住口鼻,便再也闻不到这血腥之气了。”
“到底是谁杀了老师,方才何府一个人都没有见到,何家的其他人又在哪里。”
水缸里的冷水很快让陆挺筠冷静了下来,太后的手段狠辣,何家人只怕都难逃这一劫了。
“你赶紧派人去找找看,看何家是否还有活口。”
这满院的血腥味直往口鼻里钻,他扶着墙壁,这才艰难走出何府,又见袍角处染上了老师的鲜血,他摸出帕子,拼命的擦拭衣袍处的血迹,却满脑子都是老师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惨状。
他张嘴大口的呼吸,雨水顺着脸颊,顺着他挺拔的鼻梁流在嘴边,他却像是尝到了那股血腥味,几欲窒息。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有个提着灯笼的内官向他走了过来,是皇帝身边传旨的吴内官,吴内官见到陆庭筠,恭敬地行礼,“圣上口谕,明日午时,宣陆大人入宫赴宴,陆大人切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