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莺起初只是猜测,方才听崔郦提起所得的赏赐,皇帝明知道崔郦与齐渊已经成婚,却仍然要送她玉枕之类的私密之物。
也只有崔郦才看不穿皇帝的用心,还拿着那些赏赐到处炫耀。
她便故意让沉香将崔郦引去了皇帝与玉贵妃寻欢作乐的汀澜阁,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
也难怪皇帝在大婚之夜,发觉她不是崔郦,会大发雷霆。
沉香忍不住抱怨,“大小姐一有不顺心便来为难娘娘,在国公府便是如此,如今娘娘贵为皇后,难道还要受她的欺负不成?她那般张扬跋扈,冲撞娘娘,娘娘就不能责罚她吗?如今进了宫,娘娘却还要一直忍着她吗?”
“姐姐自小养在父亲母亲的身边,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想要什么便习惯去争去抢,这也是她的底气。本宫没有她那样的底气。”
崔郦不但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还是皇帝放在心尖上的人,她替嫁进宫,皇后之位只是个摆设,她尚且要看人的脸色过活,哪能随意责罚崔郦。
她将外祖母亲手为她绣的香袋放在鼻尖轻嗅,只有这熟悉的香味才能让她安心,让自己在这种不公平的待遇的委屈中逐渐平静下来,“姐姐千挑万选,才选了齐小将军,但她那样的性子,齐国公夫人未必会喜欢,本宫方才也已经提醒了她,皇上赏赐玉枕,此举实是不妥,而她却沾沾自喜,浑然不知,以为本宫是嫉妒她。但本宫以为齐国公夫人是个聪慧的,不会看不出皇上的用意。姐姐以为嫁得如意郎君,以为自己还像在崔府那般,人人都会顺从于她,可她不知女子出嫁,才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娘娘真聪明,大小姐虽已经嫁入齐国公府,但齐国公夫人知晓了皇上还惦记着大小姐,她必不能容忍。”
崔莺将香袋系在帐上,“本宫也不喜这般算计人心,若本宫是姐姐,有父亲母亲事事都为本宫谋算,又何需如此?本宫只想在宫里平安度日,只求外祖母能安心罢了。”
沉香觉得有些心酸,她不觉红了眼眶,见崔莺垂着眼眸,眸中的那道光渐渐暗淡,她眼中不见悲喜,毫无波澜,便知她已是对崔国公夫妇失望透顶。
可到底是失望了多少次,受过多少委屈,娘娘才能这般淡漠对待,毕竟那可是亲生父母啊,谁不愿和自己的父母亲近呢。
崔莺似想到了什么,“今日本宫被要求登台献舞,崔郦便被人泼了汤汁,这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若不是崔郦突然离场,皇帝也不会兴致全无,轻易放过了她。
就像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了自己。
“是陆大人吩咐奴婢做的。陆大人说只有那样做,才能助娘娘脱困。”沉香安排宫女打翻了碗碟,弄脏了崔郦的衣裳,让崔郦不得不离场,这些都是陆庭筠的主意,虽然沉香极不情愿提起,但还是选择如实说出。
“不过是陆大人误打误撞帮了娘娘,他今日虽帮了娘娘,但奴婢还是讨厌他,若不是他背信弃义,退还婚书,娘娘也不至于会进宫受苦。”
崔莺微蹙了眉头,“我与他从未见过,祖父当年和陆公定下亲事,也并未问过他是否愿意,他不愿与我成婚,并退还婚书也不算他背信弃义,今日多亏了他出手相助。我才能保住这最后的一点尊严,往后不可对陆大人无礼。还有若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身上,便不会心怀期待,也不会失望。”
“娘娘便是这般的性子,宁愿自己将委屈吞下,可即便自己已经这般委屈了,仍还在替他人着想。”沉香点头答应,觉得崔莺更让人心疼,又在心里骂了陆庭筠一句有眼无珠。
“娘娘,这是陆大人给娘娘的回礼。”她一面骂,一面不情愿地将陆庭筠的回礼拿给崔莺。
崔莺将锦盒打开,是一盒做成兔子形状的糖,崔莺拿了一颗糖放在嘴里品尝,觉得那糖有股微微的辣味,但吃进腹中却觉得身体暖暖的。
她昨夜未曾用膳,今日为了穿进那件尺寸偏小的舞裙,也不敢用得太多,此刻早已觉得腹中空空,感觉身体有些虚弱,但吃了颗糖,她觉得腹痛有所减轻,也不似方才那般有气无力,提不起精神来。
“这糖倒是同我从前吃过的味道有些不同。”
自从昨日皇帝下旨不许坤宁宫食肉,今日御膳房送来的便只有清粥小菜,这般暑热天气,她本就食欲不振,看着那些清汤寡水的饭菜,便越发没了胃口。
“娘娘喜欢吃,奴婢便去延明宫打听这做糖的方子。”
崔莺摇头,“不必了,陆大人是外臣,况且本宫曾与他有过婚约,还是应避闲才是。”
崔莺话音未落,便有宫女进来回禀,说是延明宫的人前来求见。
沉香觑着崔莺的脸色问道:“娘娘,奴婢这就出去打发了延明宫的人?”
“都已经这么晚了,还是让人进来,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沉香轻叹了一口气,娘娘便是这样心软嘴也软,陆大人帮过她,还是做不到真正和陆大人撇清关系的。
潇鹤在宫门处久等不到陆庭筠出宫,宫里也没有消息传出来,他担心陆庭筠出事,急得六神无主,好不容易借机混进宫里,却得陆庭筠还在寿康宫,便知事情不妙,只得求到坤宁宫。
……
寿康宫寝殿内,姜嬛斜倚在贵妃塌上,隔着纱幔,抬眼看向跪得笔直的陆庭钧,自陆庭筠入了寿春宫,便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晟安,本宫已经兑现诺言,升你官职,赐你居所,你非但不思回报本宫,竟只想着与本宫做对吗?”姜嬛缓缓起身,将手搭在瑾言的手臂上,一旁伺候的男子也赶紧系好衣带,姜嬛摆了摆手,示意那男子从内间的密室退了出去。
“回太后,臣实在不知到底所犯何错。”陆庭筠抵死不认,他要保住何家唯一的这点血脉。
姜嬛气得将一物扔在陆庭筠的身上,“你自己看。”
那是一张认罪书,陆庭筠拾起一看,认罪书上写了何宴清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罪行,底下还有两位朝中大臣的亲笔签名和手印。
“何宴清犯的是诛灭九族的死罪。晟安,你当知晓窝藏反贼,其罪当株吗?”
陆庭筠微垂眼眸,遮住了眼底的那抹暗色,老师一生清廉,那年永王谋反,抓走了老师的长子,何大公子从城门跳下,以死明志,表明忠君的决心,儿媳殉情,在家中自缢身亡。
次年,次子被楚军削首,未留全尸。
无一人为老师养老送终。
老师一生都奉献给了朝廷,奉献给了皇帝,最后却落得个被诬陷谋反,家破人亡的下场。
仅凭这一纸随意攀污的罪状,如何能叫天下人信服,如何让天下人相信满门忠烈的何家会谋逆。
“太后应知晓老师家破人亡,已经没有亲人了。”
姜嬛一把摔了茶盏,碎瓷片乱飞,一块瓷片擦过他的脸颊,割破了一道口子。
陆庭筠抬手触到脸上的伤口,手上沾染了血迹,他顿觉胸闷不适,不停地搓着手指,想要摆脱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更是连脸色都白了。
“你还在狡辩!你说,何宴清的孙子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昨夜何家上下被人灭口,唯独何小公子不知去向。那老东西早就该死了,何家死的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下人,昨夜你也出现在何家,这难道不是你诡计?”
陆庭筠终于明白姜嬛为何如此震怒,昨夜何家全家被杀,原来并非是太后的手笔,是皇帝,是皇帝派人杀了老师,老师不惜为了皇帝得罪太后,但皇帝却杀了老师。
是皇上担心事情败露,担心太后对他生疑,这才杀害人灭口。
至于太后,她还来不急动手,何宴清便已经死了,姜嬛担心何小公子手里捏着什么对她不利的把柄,这才急于寻找何小公子的下落。
这便是老师忠心的大熠,大熠的掌权者一个杀害了他,一个想方设法残害忠臣。
如何不叫人心寒。
这也是他昨夜在何府遇到吴用,方才在太后的一番逼问之下这才想到的。但是他却不能将何家满门被害的真相告知太后,若是他猜得没错,吴用只怕也已经死了。
况且就连太后都查不出,可见昨夜老师一家被杀的所有证据早已被人抹去了。
皇帝真的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沉迷女色,昏聩无能吗?
“是你派人安葬了何宴清,也是你将何小公子藏了起来,是也不是?”
已经过了一日一夜,青州虽然还没有消息传来,但既然姜嬛在这里逼问何小公子的下落,那便表明陆伯那边暂时平安无事。
“臣并未见过何家小公子。”
姜嬛俯身,抬手抚摸他脸颊上那道细小的伤口,“晟安,你知道本宫舍不得罚你。本宫最后再问你,何小公子到底藏在何处?”
她的指尖暗自用力,按在伤口上,陆庭筠微微蹙眉,忍着刺痛,“臣不知。”
姜嬛的笑凝在嘴角,朱唇凑近,在陆庭筠的耳边道:“来人,上鞭刑。”姜嬛咬牙,“本宫亲自来。”
陆庭筠退去衣袍,露出紧实的后背。
他的身形偏瘦,无一丝多余的赘肉,腰很细,却不会显得过分的清瘦,每一寸肌肉都像是上天的高超雕刻技艺的工艺品。
便是连姜嬛都为之动容,她见过不少男子的身体,但像陆庭筠这般,她从未见过。
但姜嬛此刻已经怒极,她顾不得欣赏,挥鞭而下,狠狠地抽打陆庭筠的后背,长鞭落下,打在皮肉上的那声声脆响,声声都是皮开肉绽,留下极深的一道道鞭伤。
陆庭筠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默默地在心里数着。
直到第十下,他疼得浑身发抖,豆大的汗珠砸在地面上,唇上血色褪尽,面白虚弱。
“你说不说?”又是一鞭抽下。
陆庭筠冷着脸,“臣卑贱之躯,不敢劳太后娘娘亲自动手,免得酸了娘娘的手。”
“好啊。你还要嘴硬。”
姜嬛加大力度,一鞭将陆庭筠抽打在地上,嘴角溢出一抹鲜红的血迹。
瑾言也出言相劝,“娘娘先歇一会,您是千金之躯,伤了您的手,不值当,生气伤身,您莫要和陆大人置气了。”
“你说是不说?”姜嬛用力一抽,头上的金凤钗都掉落在地,那支展翅金凤的翅膀被摔断。
瑾言心头一惊,凤凰断翅,此非吉兆啊。
只听门外一声高呼,“皇后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