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殿内只有一盏琉璃灯,殿内有些暗,魏颐嘴角勾着冷笑,灯影下,将崔莺笼在他高大的影子里。

“臣妾今日不方便,还请皇上移步去后宫其他嫔妃处。”崔莺心里紧张,一紧张便又觉得腹痛难忍。

她又有些庆幸自己来了月信,今夜不必侍寝。

魏颐却并未说话,而是起身,张开了手臂。

又见崔莺杵着不动,脸上染上了几分恼意。

“皇后难道还等着朕亲自来教你?”

“臣妾不敢。”崔莺的手缓缓收紧,细长的指甲掐着掌心,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她赶紧下床,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一件衣裙,将自己包裹严实。

又简单地用金簪束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魏颐的身后,替他宽衣。

她先解下玉带,褪去了最外面的那件黑色绣龙纹的常服。

只剩最后一件里衣,崔莺在解这件里衣时,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魏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问道:“今夜崔府出事,崔郦被姜老夫人送去齐家,是皇后的谋算吧?”

他的手缓缓收紧,崔莺肤白,皓腕如雪,很快便红了大片,崔莺也疼得皱起了眉头。

“你是崔郦的妹妹,崔府的嫡次女,是姜夫人自小养在姜家的女儿崔莺,不是吗?”

崔莺的心脏猛地一跳,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既然魏颐懒得伪装,悬在头顶下的那把刀子也终于落下,崔莺反而觉得心中有一种释然的解脱。

魏颐手眼通天,定是知晓了在崔府韶光院发生之事,想必崔郦口不择言,胡乱攀咬的话传到了魏颐的耳中。

而他已经信了。

此事是她动了手脚,她早就想过,瞒得过崔郦,却未必瞒得过魏颐。

而魏颐也并非传闻所说的那种脓包。

她缓缓抬头,淡淡一笑,那笑冲淡了眼中的恐惧,她不再避开与魏颐的目光对视,“臣妾倒是听说皇上去了春棠园,春棠园中的海棠花是母亲亲手为姐姐种下的,姐姐最喜那里的海棠花,皇上难道是去见姐姐的?”

齐国公父子才打了胜仗,兵权在握,魏颐当真会为了崔郦与齐国公父子反目,君臣失和吗?

崔莺也很好奇,魏颐对姐姐的情谊到底有多深,又会为了崔郦做到怎样的地步。

“你住口。”魏颐面色阴沉,一把掐住了崔莺的那细长的脖颈,想堵住喉咙,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句句话都在激怒朕,是当真不怕死?还是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只在这时,那只梨花珠钗从魏颐的胸口处掉了出来,崔莺盯着那支梨花珠钗,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这是姐姐的珠钗,又怎会在皇上的手里?”

她第一眼看到这支珠钗便觉得眼熟,而这支珠钗被魏颐贴身带着,看来是极为宝贝这支珠钗,但他却不知道崔郦喜欢牡丹,喜欢海棠花,但决对不会喜欢梨花这种不起眼的小花。

她更不会告诉魏颐,这支梨花珠钗绝对不会是崔郦之物。

魏颐的力气很大,崔莺无法挣脱,便渐渐地放弃了挣扎,随着魏颐的手渐渐收紧,她脸色涨红,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却大笑道:“皇上再喜欢姐姐,姐姐也已经成了旁人的妻子,君臣有别,若是齐国公父子知道皇上的心思,又当如何?”

崔莺字字如刀,直往魏颐的心窝子里戳,他要从姜太后的手里夺回皇权,便少不得齐国公父子的支持,朝中到处都是姜嬛的党羽,少数肯站在他身边的朝臣,也难逃姜嬛的毒手,就连何宴清这般衷心为他的老臣,他也不得亲手杀了他。

就在崔莺快要气竭之时,他压住了眼中的戾气,放开了她。

而在外头听到动静的沉香,也焦急地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崔莺,“娘娘可有受伤。”

她看到崔莺脖颈之上那道极醒目的掐痕,沉香急得跪在魏颐的面前,“求皇上饶了娘娘,娘娘她并无过错,皇上还请高抬贵手,莫要伤害娘娘。”

魏颐一脚踹开挡在崔莺面前的沉香,缓步走到崔莺的面前,俯身而下,一把捏住了崔莺的下颌,“皇后说的对,崔郦是齐渊之妻,君臣有别,朕岂会不知!日后皇后可要谨言慎行,不可再胡乱猜测,否则会有比今日更重千倍百倍的责罚!皇后可记住了?”

方才魏颐的那一脚将沉香踹飞了出去,沉香的后背撞在了桌腿,呕出了一口鲜血,捂住腹部,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

崔莺担心沉香出事,刚从死里逃生,也不敢再轻易惹怒了魏颐,她含泪点头。

魏颐满意地勾起了嘴角,在崔莺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崔莺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跌坐在地上。

魏颐整衣起身,周全躬身走到魏颐的身后,替他穿上外袍。

“去玉桂宫。”

他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沉香,转身离开,高声道:“既然皇后身体不适,那便在坤宁宫好好将养着,这几日便别出宫了。”

只听“砰”的一声响,坤宁宫沉重的宫门被人关上了,紧接着外面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铁甲铮铮作响,应当是皇帝调了重兵把守在外。

魏颐离开后,崔莺赶紧去查看沉香的伤势,沉香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她的脸色惨白若纸,疼得蜷缩着身体,看上去伤得极重,崔莺将沉香扶坐在床上,将她的衣裳解开查看伤势。

沉香的背上留下了大片的淤青,又红又肿,这是被踢后,后背猛烈撞击在桌腿上所致。

魏颐方才的那一脚踢在她的心窝处,她应是肋骨断裂,伤及脏腑,这才会吐血。

沉香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却痛苦不堪,“娘娘没事吧?”

她说完又呕出了一口鲜血。

“奴婢今后只怕不能再陪着娘娘了……娘娘在宫里处境艰难,往后要保重自身。”

崔莺替她擦拭嘴角的血迹,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她紧紧地握住沉香的手,心一阵阵地揪痛着,沉香自小跟在她身边,比起主仆,她们更像是姐妹。

沉香呛咳了一声,鲜血喷溅在被褥之上,因疼痛,她的身体剧烈地发抖,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而她的手也越来越凉,崔莺抓住她的手,想将她的手捂热,却感觉她的手冷得更快了。

沉香就连开口说话,身体都痛得发抖,嘴边也不断地涌出的鲜血,崔莺心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你别说话了,本宫这就去请太医来。沉香,你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

她捂着嘴,满面泪痕,泣不成声。

崔莺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泪痕,着急跑出了寝殿,此刻外头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路,她跑出去时还跌了一跤,手心被碎石子磨破了皮,满手的血。

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心里一阵阵地后怕,此刻她才明白魏颐命令紧闭坤宁宫的大门,他定是知晓沉香伤的极重,故意为之,他这是想用沉香的命来警告她,这便是自己与他作对的后果。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便越觉得绝望无助,她拼命地去拍打那道沉重的宫门,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快开门,本宫是大熠的皇后,本宫命令你们开门!”

一阵阵沉闷的叩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却无一人回应,也没有一人理会她的命令。

她喊到声音嘶哑,直到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用力地拍打着门,绝望又崩溃。

她后悔不已,若是她方才没有去激怒魏颐,沉香便不会出事。

是她的鲁莽冲动害死了沉香。

她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胸口,无声的泪水从眼角往下淌。

沉香圆润的脸颊上疼出了冷汗,汗水和眼泪混在一处,玉璧见她这般模样,只是不停地垂泪。

沉香一把抓住玉璧的手,“玉壁,待我去了,你一定要护住娘娘……娘娘这些年过的实在是太苦了……”

她每说一句话便痛苦不堪,鲜血也沿着嘴角流下,因失血过多,她脸上的血色也渐渐地褪去,直到气息也越来越微弱,玉璧见她这般模样,知道她是不成了。

她哭着跑了出去,见崔莺跪在地上,发髻散乱,脸上泪痕斑斑,手上也都是伤,还在流血。

玉璧跌跪在崔莺的面前,“娘娘,沉香她,快要不行了……”

崔莺心中大恸,回到寝殿,见沉香的手已经无力地垂下,她扑倒在沉香的身上,泣不成声。

“沉香,你说过要陪着我的,你答应过外祖母要在宫里陪我一辈子的。你为什么要说话不算话?我的身边就只有你了……”崔莺一把抓住了玉壁的双肩,“沉香她只是太疼了,她只是疼得晕过去了,只要有药,她一定会醒过来的,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崔莺赶紧跑去箱笼里翻找,终于找出了几瓶伤药。

她抹去眼泪,大喜,“玉璧你看,这里有药,沉香只要上过药了,便会没事了,她一定能好起来的,对不对?”她甚至不等玉璧回答,便自言自语地道:“我去给沉香上药,沉香会好起来的……”

她跪在沉香的面前,将瓶子中的药粉洒在沉香受伤的背上,又觉得不够,便将整瓶药都倒在沉香的背上。

直到几瓶药都空了,她依然没能等到沉香再醒过来。

玉璧不忍再看了,她抱住了崔莺的腿,“娘娘!这些都是治外伤的药,沉香伤在脏腑,这些药无法医治她的伤,娘娘,沉香已经去了。”

崔莺手中的药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扑倒在沉香的身上,失声痛哭。

那年,她只有六岁,姜萋萋抢了她的风筝,还将那只风筝踩烂了。崔莺推了姜萋萋一把,姜萋萋被树枝划破了脸颊,舅母谢氏便惩罚她,将她关在门外,罚她跪在雪地里。

还命人熄灭了最后的一盏灯笼。

外头一片漆黑,狂风暴雪,她跪在雪地里,没有求饶,也没有哭。

只是她身体一向不好,跪了数个时辰,被风雪冻得失去了知觉,终于倒在地上。

沉香替她求情,反被谢氏让人打了一顿,将她也扔了出去,关在门外,沉香拖着满身的伤爬到崔莺的身边,脱下身上的袄子,盖在崔莺的身上,背着她去找姜老夫人。

她背着崔莺在雪地里走了大半夜,冻得嘴唇乌紫,脚上的那双鞋被雪水浸湿,双脚早已冻得麻木,每走一步,就像是踩在针尖上。

或许是她和沉香命不该绝,幸好外祖母从京城归来,遇见了已经走不动了,仍在地上一步步地往前爬的沉香。才赶紧命人将她和沉香带了回去。

沉香身上带着伤,当晚便高热不退,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日,郎中说,要是在耽搁下去,沉香的双脚便要废掉,落下终身残疾。

崔莺抱着沉香,静坐了一夜,眼泪都快要流干了。

而魏颐临走前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更令她绝望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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