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已是正午,烈日高悬,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落下来,炎炎之间,使人心生燥意。

国公府宽阔,从东院至正厅要穿过几个园子,丫鬟们撑开伞,抬起替主子遮阳。

绿罗也带了一把伞,顶起伞,替身旁的陈在溪挡住大半日光。

走在前方的宋妙仪这时抬头看了眼天,她手执一把轻罗团扇正晃悠着,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她额上已起薄汗,身边的丫鬟赶紧拿出手帕,细致地替她擦拭干净。

宋晚云和她并排走着,也摇摇头:“等会儿我要吃两碗冰酪才好。”

“好好好,等会儿就让秋叶替你拿去。”宋妙仪纵容着。

角落里的青竹挺直,偶尔一阵微风吹来,吹动得竹叶婆娑。

陈在溪拢了拢袖子,听见几位姑娘叫着热,目光从青竹上移开,视线随意地瞥了过去,却愣了下,陈在溪忽而发现……平时最爱美的几人今日竟齐齐着上了旧制衣裳。

旧制是指形制,如今大晋开放,不比前些年,现如今女子对于衣裳的选择有很多,形制也是一年一小改,花样多得很。

思及到这,陈在溪又多看眼几人——领口很保守,竟然严严实实遮到了颈,布料也是前些年流行的,不够轻薄也不透气。

遮得这样严实,真是怪不得几位姑娘会叫热。可府上的几位姑娘素来爱美,京城里的新鲜料子都是要先送到国公府来,几位姑娘们挑完才流进市场。

今儿翻出前些年的料子来穿,到是,齐齐转性了?

陈在溪觉得有些怪,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了。

正疑惑之际,前面四人不知何时停了,陈在溪从思绪中抽离,再次抬眼,她发现几人竟全盯着她在看?

那目光赤裸裸,带着毫不掩饰的高傲,让她只得也止步,眨下眼,一双眸好似含着秋水般透亮。

“几位姐姐,是有什么事想和在溪说吗?”陈在溪犹豫着开口。

油纸伞挡住炽烈的日光,女人站在伞下的阴影里,抬眼的瞬间,一张脸精致小巧,面如凝脂,一双眼盈盈醉人,娇中带媚。香纱轻薄,挟微风一起勾勒出一段细腰,襦裙轻薄,胸前方裸露出来,一块白玉点缀在锁骨之间,细润如脂。

真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勾人的,宋晚云轻嗤一声,对身旁人道:“瞧这个狐媚的样子,到是和她那个娘一模一样。”

不知想起什么,身旁的妙仪勾起嘴角:“得了块香纱料子就迫不及待地往身上套,上不得台面,你跟她计较什么?”

“妙仪姐姐说得对。”

两个人一唱一和,将这几句奚落听在耳边,陈在溪只没什么精神地轻扯嘴角,随即就开始咳嗽:“咳……”

绿罗递过一块手帕,女人挡住红唇,眼睫颤着,不动声色地挡住不耐目光。

咳嗽声虽断断续续,却是不停,站在园中的女人身姿瘦弱,这样一咳,全身颤抖,纤弱的身姿竟也随风摇曳起来,眼眶发红,似乎马上就能倒下。

几个人将这副病弱的样子竟收眼底,喉间一哽,到底没有在继续说。

不过是一个借住在宋府的表姑娘,这样子到像她们几人欺负了她一样。

一旁的宋晚云抬手遮嘴,又轻声抱怨一句:

“说也说不得,真是没用的病秧子。”

陈在溪体质虚弱,一路不停,走到正厅时已累到轻喘气,额上也泛起些许薄汗。

绿罗看着,想拍拍陈在溪的肩膀替她顺顺气,可正厅里这样多双眼睛看着,最终,绿罗也只是递过去一方手帕。

陈在溪接过,刚想擦拭下额头,没成想老夫人忽而从屋外走近。

细碎的声音传进耳边,随即,低沉的男声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还不止老夫人一个人走近。

陈在溪敏锐地回头——

同一时间,几声重叠起的女声一同响起,夹杂着细微的雀跃:“大哥!”

是妙仪姐她们,听见动静,都纷纷上前迎接。

只她呆愣愣站着,被刻意孤立的她眨眨眼,随即,不知所措地抬起了头——

老夫人着流彩暗花金纹衫,是梳妆打扮过的,发上的簪子是陈在溪没见过的花样,此刻精神奕奕,脸上也挂着笑。

而站在老夫人身边的想必就是那位大表哥了,陈在溪视线不可避免地移动过去,却只是极快地扫一眼。

神情微怔。

只扫到一袭黑袍和优越的脸庞……还有就是,表哥好高,其余的就没有看清。

只一眼已够,陈在溪是不敢多看的,这会儿低垂眸,正疑惑自己该怎样介绍自己。

大抵是没人介绍她的……那就得她自己开口了。

耳边又传来几句话,陈在溪没有细听,还在思考,然后她就看见——身前的晚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来,还算亲热地牵起了自己手。

陈在溪看向她的动作,完全懵了,却只能抬脚跟上,被晚云带到这位世子身前。

她不知晚云是和用意,只立刻垂眸,一眼也不敢多看。

面前的黑袍上挂着一枚白玉佩,还在轻微晃动……

老夫人方才脸都快笑开花了,是啊,这毕竟是她膝下亲生的孙子,也是宋国公府那位光霁明月的世子。

啧。

没等陈在溪感叹出什么,身上的襦裙忽而被人轻扯住。

是晚云的声音:“大哥你刚回来,自是还不知道吧,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景江过来的那位表小姐,要来我们府上借助半年,叫在溪。”

她竟忽而念起自己来,陈在溪有些意外,意外完以后就是感动。

比不得同是宋家人的他们,她一个表姑娘,这会儿没人介绍都不敢抬眼。

陈在溪颤着睫毛,借着晚云这一段话,她对着表哥行礼,终于能唤出声:

“表哥,我是在溪。”

一秒,两秒。

数到三的时候,陈在溪感受到一道不可忽视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这位表哥在打量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陈在溪更不敢动了,这一刻,如坐针毡,她努力忽视这道视线,睫毛却颤动不停。

女人感受着这道目光,面上不显,指尖却一点一点收紧。

好在他似乎并未多看,只停留两到三秒便移开视线,陈在溪刚呼出口气,就听见——

耳边声音没有波澜,是平淡又冷漠地语调:“宋晚云。”

这样连名带姓的叫着,宋晚云心口一虚,稍稍退后半步。

男人轻扫了她一眼:“虽是客人,但不可全无礼数。”

目光又移动到这位表姑娘身上,男人顿了下,视线最终落在这位表姑娘的颈边。

香纱轻薄,姣好的身姿若隐若现,修长的脖颈全部裸露出来,莹润之间,柔弱得仿佛一掐就断。

男人收回目光,不在看下去,眉头微蹙起来,一边道下后半句:“衣着如此,实在不堪入目。”

这声音足够冷肃,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陈在溪听着,忍不住站直了身体。

直到下一秒,她忽而发现,这四个字原来是在说她。

竟是在说她。

不堪入目。

一双漂亮的杏眼不可置信地瞪大,也不管什么礼数了,陈在溪抬眼,随即就撞进男人冷漠地眸子中。

眸中泛着十足的凉意,她有一刻冷静住,但不堪入目……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有了勇气看着男人。

方才第一眼的平静无波已然被打破,这位表哥冷淡的眉眼还微蹙着,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切齿的东西一样。

嫌弃地样子,是在嫌弃。

是嫌弃她。

陈在溪有些愣住,一动不动,男人意识到,轻轻回望过去,用那样冷淡肃然地目光——

久居高位的人通常自带一种威严,那是不必言语的压迫,心口一慌,陈在溪立刻反应过来。虽要叫一声表哥,但国公府的世子怎是她能直视的?

她又如何能去质问对方?只一刻不停地低下头,在那双泛着十足凉意的眸子中,彻底冷静下。

可到底是被人当着面说有伤风化,寻常姑娘大抵是得哭鼻子的,陈在溪也羞红了脸。

她年底才及笄,也还只是个小姑娘,第一次被人当着面这样说。难免慌忙无措,一双眼扑闪着,眼周通红,可怜至极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能扑闪出泪。

双颊也泛起桃红,然后是耳根,这桃红最终延伸只颈下,连带着她全身都烧灼起来。

陈在溪紧抿着唇,低下头,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说什么?她不知道。

怎么办?原这位表哥也是个不能相处的,这样想着,她就更不敢抬头了。

气氛僵灼住,也没人出声搭一句话,都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是了,怪不得宋晚云要拉她上前,宋晚云讨厌她,怎会前来帮她呢?

一道道目光汇聚过来,都是在看她笑话,陈在溪呼出口气,努力开导自己。

其实得了教训也好,下次就不会再犯了。

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是吧?

已经努力开导自己,可还是抬不起头,眼眶周围酸胀起来,陈在溪有忍住,她不想在这些人的面前哭。

可终是忍不住。一滴泪从脸侧滑落至下,滴在地面,转瞬即逝。

但也只一滴泪,她只是想到,只要这一次哭出声了,下一次便是变本加厉的欺辱。陈在溪强迫自己从负面情绪里抽离,盯着眼前玉佩,轻声道:“是在溪不懂事,在溪知错的。”

许是没人能料到这位娇弱的表姑娘还能平静地开口说话,皆是一愣。

老夫人已经走到一旁坐下,听着这样一句,没什么反应地喝了口茶,她显然是不准备插手。

宋晚云瞧见这态度,嘴角轻轻上扬,心情愉悦,“大哥,表妹来府上也算是半个宋家人,好说歹说也沾了个表字,以后不如就让我带着表妹学学礼……”

有风轻抚而过,带起轻薄的香纱料子,裙摆下的脚踝也顺势露出一截来,很白。女人站在风中颤抖,似是极其害怕,头一直低着,脖颈纤细修长,脆弱至极。

“换身衣裳。”并未听宋晚云完,男人只轻搁下一句。

陈在溪还在平复心情,但下意识地颤抖出卖她此刻有多紧张。再次抬眼时,对面那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方才望着这边的目光也尽数消散,只留下她一个人被孤立在原地。

“小姐,”绿罗终于能上前,嗓音颤着,“小姐,方才是不是哭了,让绿罗看看。”

嗯,还有绿罗,不是她一个人的。

陈在溪呼出口气,一边抬眼,努力勾起嘴角:“走吧,先换下这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