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风寨有自己的武器库。
半途正巧经过,徐栀便跟着小大王去瞅瞅。
二人一路走到正堂的侧门,门口守卫是孔家三妹,见到小大王赶紧站直,又见徐栀,满眼疑惑。
库里的兵器都是妖风寨打劫多年抢来的,因为劫富济贫,打来的都是富人家的上好兵器,那些花里胡哨的兵器都卖掉,实用的、甚至有名的,就都留下来。
徐栀心想,这小大王嘴上说讨厌武林人,还不是收着武林人的东西,探听着武林的消息,也晓得把武林中有名的兵器收起来。
小大王一进兵器库,整个人就不一样了。
恍若春风吹出的新芽,生气勃勃。
“这是从南商那儿抢来的双头长钺。”他轻松端起,漂亮得甩了几圈,再顺手一抛,那双头钺便听话落入槽内。
“这是一柄细瘦长马刀,名曰长虹,刀锋锋利,削铁如泥,不过不如我的飞英。”
“这是等身长汉刀,是由锻刀大师出云子所作,坚韧异常,传说能撬动千斤铜鼎。”
他一一抚过,朝徐栀展示、炫耀,双眸熠熠闪光:“而这,就是江湖名刀——消愁。”
岳朝紧紧握柄。
细窄的唐横刀出鞘,自艳阳下竟闪出一痕泠泠月光。
他手腕流转间,刀锋所到之处掀起尖锐的风刃,像是把空气也劈开一般,震得周围架上的武器们嗡鸣阵阵。
徐栀看得眼花缭乱,等她再回过神,刀背已然架在她的肩膀上。
岳朝难得朝她粲然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如何,可叫你大开眼界?”
“哇!”徐栀赶紧海豹拍手,“小大王的兵器库,果然不同凡响。”
岳朝得意扬眉,很是受用。
徐栀眉眼弯弯,趁他心情好赶紧打听:“那小大王的刀,是名刀吗?”
“自然,”他手腕轻转,消愁便入了鞘,反身拔出腰边的另一把窄背长横刀,“这叫断水。”
断水?
徐栀眉梢微挑。
她试探道:“这两把刀名字好衬,那我能用消愁吗?”
小大王轻哼一声:“你看什么都想凑一对是吧?再者,你一个外门,也想拿消愁?先取一柄横刀用着吧,倘若哪日你能用刀法胜了我,我便将消愁予你。
自然,是不会有那天的。”
看来,小大王没读过那句诗。
你跟他讲感情,他跟你讲实力。
徐栀:……
感情他今天带她进来,就是炫耀一下他的收藏。
岳朝抛给徐栀一把普通的横刀:“明日卯时,在校场等我。”
徐栀:“知道了,阳阳老师。”
徐栀在山寨门口挡下拨云掌,救了寨众的事儿不径自走。
孔家郎君怕孔姐出事儿,忙回家去了。
徐栀提着小大王送的普通唐横刀,悠悠然从山头上下来。
兰舟一个人站在门外头,怀里抱着那只肥肥狸花猫。
见到徐栀,他忙问:
“徐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就是胸口有些闷闷的,”其实徐栀从寨门口回来,就有些不舒服,但一直强撑着,走到这儿,脸色越发白了,“兰二姐在吗,还请她帮我看看。”
兰沁收拾了七八个伤患,才匆匆回屋内。
徐栀一副死人脸坐在那儿,兰沁仔细为她把了脉。
怀疑徐栀是真怀疑,但感激也是真感激。
拨云掌如其名,仿若能拨云见日,叫一林子的鸟兽都震了去,她们这些没内功的,五脏六腑险些没能保住,全靠徐栀凭一己之力抗衡。
更何况密道内,徐栀也救了兰沁一命。
不过有的寨众回来路上乱传播,说什么黑云压城,天云聚拢,徐栀身付金光从天而降,一掌拍出,竟有几分佛性。
还有的竟怀疑云家的拨云掌是假的,徐栀的才是真的,说徐栀可能是云家老祖宗在外的私生女传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兰沁听了连连翻白眼。
寨主审问徐栀是正常的,但她心底里也怕徐栀身子骨遭不住。
等她见到徐栀,心霍然凉下来。
徐栀本就在生死边缘游离,是她花了大心思,浪费太多珍贵药材才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也好在她身子骨争气,五天就能下地了。
外伤好得快,内伤却好的慢,现今一查,她竟真的动了真气,本就精疲力竭的身体雪上加霜。
徐栀跳下寨门,她亲眼所见。
这家伙不顾自己死活,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震伤了。
兰沁眉眼也温柔了些。
无论徐栀什么心思,她都必须救她。
父亲曾教育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亏你还能走回来,”她忙铺开针包,“躺下,我要立刻为你施针,嘉林,你去烧盆热水来。”
“好。”
徐栀躺下来,胸口越发闷:“很严重?”
她自己倒真不知道,那一掌对她来说是透支的。
“别说话了。”
徐栀沉默了。
她在审讯室里主要还是靠强撑。
气氛有些凝固,徐栀赶紧说骚话缓和:“哎,都怪小大王,不让孔姐扶着我,自己也不知道扶我,否则我还能少走些路,怕不是羞了,不好意思扶。”
“这时候了,还嘴贫。”兰沁脸一黑,“若去了你这张嘴,你说你是日月阴阳剑都有人信,偏生多了这张嘴,连江湖大侠都算不上,哪门子的武林盟人像你这般。”
徐栀轻笑,就是要跟武林盟撇清关系。
兰沁嘴上说徐栀,心里倒是因这番打岔缓和了一些,她为徐栀施针一个时辰,额头冷汗密布。
徐栀中途晕厥一次,又难受醒了。
彼时兰沁刚把针收好。
兰舟把热水盆端进来,好巧不巧撞见衣襟微敞的徐栀,脸狠狠红了。
他为兰沁打下手多年,医者存的是救人之心,不会对患者有非分之想,且妖风寨民风开放,大家相处起来大大方方,也没外界那么讲究。
但徐栀不一样。
她未完全褪衣,但白皙如雪又傲人的身子叫他平白看了去。
他没见过这样娇嫩好看的,登时脸热。
兰舟把盆放在床头,闷头拧干长巾。
徐栀嘴上没把门,心里还是知道古代的讲究的,她微微别过身,把衣服穿好:“阿弟,我想喝点清的开水,你帮我倒一杯吧。”
兰舟忙应好,匆匆出去。
兰沁原以为徐栀是个风流浪子,没成想真对上,也不过是嘴上风流。
她当下又暗暗对徐栀改观不少。
“多休息吧,近日都别劳累了。”
“嗯,谢谢兰沁,你对我真好。”
兰沁:……是吗……
她心情复杂地关上门。
兰舟坐在厨房外,盯着地上盘成一团的小狸花,时不时拿树枝逗它。
心不在焉的样子。
“嘉林。”她凌凌唤了他一声,似在警告。
兰舟方直起身:“我去晾晒今日的草药。”
徐栀这一觉睡得好,中途未曾醒过。
翌日早上卯时,岳朝单单提着断水出门去,路上恰巧遇到兰沁隔壁的李家大姐。
“寨主,您去哪?昨儿不是说今儿休息嘛。”
岳朝点头:“昂,去教姓徐的刀法。”
“月月?我听别人说,昨儿她因为扛了云凤容那一拨云掌,人差点不行了,还是兰沁施了一晚上针救回来的。”
岳朝脚步顿住:“你听谁说的?”
兰舟今儿一早把馒头从蒸屉里取出来,想到徐栀是个讲究人,就把馒头切成片,两片夹一个鸡蛋放好,完了到山头边摘了一束小野花放到桌上的碗里,撒上点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但就是想做。
他平日也不讲究,但如今发现,力所能及地讲究讲究,竟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快乐。
那头岳朝进来了,二人相视一眼,兰舟忙行礼:“寨主。”
“姓徐的倒了?”
“徐姐姐?”兰舟点头,“昨儿晕了,过会儿应该就醒了。”
岳朝沉默了一会儿:“在哪晕的?”
徐栀浑浑噩噩的,睡得日夜颠倒。
她好不容易醒过来,甫一睁眼,就看见小大王那张阳光帅气的脸。
说实话,小大王长得真帅气,是活脱脱的浓颜帅哥,脸型线条还流畅,一双眼比天上星星还亮,过分清澈,就是年纪太小了。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连梦里都是小大王。
“小大王,你真好看。”
岳朝一怔,轻哼一声:“叫你卯时在校场等我,第一天就撂挑子?好得很。”
徐栀这才真醒了。
汗,原来不是梦。
“抱歉,你先教我点理论知识也行啊。”
她艰难撑起身子坐起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嘴上却“甜言蜜语”的:“姐姐年纪大了,需要年轻人体恤,要不,小大王在这儿坐一会儿同姐姐说说话?说不定有小大王陪,我一会儿就好了。”
岳朝狠狠剜了她一眼:“精神不错啊,还能说骚话。”
徐栀缓了口气,又说:“本来不好的,一觉醒来,第一眼看见大帅哥,养眼,心情自然就好了。”
什么鬼东西。
岳朝知道她在睁眼说瞎话,打心底里不信她的,但又莫名觉得心口跳得快了许多,不太舒适。
莫非这家伙得了什么传染病,能传染人?
“来我寨几日,就睡了几日,你这日子真好过。”岳朝提刀要走,“看在你是为寨人受伤的份上,暂且让你休息几日,待你好了,要加倍练回来。”
兰沁刚巧回屋:“寨主吃点早点再走?”
岳朝刚要回绝,却见桌上放了奇怪的馒头,馒头里还夹了个蛋。
好怪,再瞅一眼。
兰沁也奇怪呢。
兰舟忙解释:“昨日一早徐姐姐这么做的,我想着徐姐姐是个讲究人,恐怕只喜欢这么吃,加之她身体不好,便也学着做了,想……叫徐姐姐好受些。”
那头徐栀坐在床上,声音飘飘悠悠:“谢谢阿弟,你对我真好。”
那头兰沁和岳朝一齐回头:???
两人面色均一黑:所以“你对我真好”,是谁都能夸是吧。
兰沁:亏得我昨夜还自省一番,浪费感情,我真是脑子有坑。
岳朝冷笑一声:“整日里拈花惹草,招摇撞骗,姓徐的,你后日若再起不来,便滚出妖风寨。”
徐栀:……
三人望着岳朝的背影,六目相对,一时无话。
半晌,兰沁方找补一句:“妖风寨不养闲人。”
徐栀闷咳了两声。
哎,社畜休假难。
好在徐栀身体素质好,再者也不知是动用内力打通了脉络还是啥,徐栀这回好得更快。卧床两日后,她又可以下床了。
后日一早,卯时,天蒙蒙亮,岳朝穿过林子,往校场去。
不打劫的时候,妖风寨的女人们大多起的很晚,男人们早早张罗早饭,浣洗衣物。
他跳下几块大石,转入校场。
“早,小大王。”
徐栀笑意盈盈立在校场正中。
彼时晨光熹微,灿金色的初阳把山边的云彩都染上了扶光。几缕粲然的清透金阳自山那头洒落到尚且沾着露水的草坪上,泛起粼粼金光。
软风拂过,青草的气味漫天飘荡,夹杂着一缕清幽的药气。
徐栀身着那套白色的长衫,抱着刀,盈盈身姿立在校场正中,马尾随风飞扬。
岳朝怔愣了片刻。
“你倒好得快。”
“没办法,我得让小大王养着我啊。”
岳朝无视她的话,走近些,方发现徐栀的白衣上多了几朵小花。
“别致吧?”徐栀腿一伸,秀道,“昨儿无事,叫阿弟教了我一会子针线活,我亲手绣的。”
穷讲究。
岳朝别过脸,不理会她:“我这刀法是自创的,共九式,你若能在一个月内学会三式,我便认你这个学生,再教其他。”
徐栀点头:“好的,阳阳老师。”
岳朝遂拔刀:“看好了,这是第一式。”
他一跃而起,衣袍随着他于空中旋身猎猎翻飞。
灿阳下,少年雄姿英发,身法如燕,耍刀时,目光凌冽又快意。
“练刀时,心中有形,手要承风,刀是杀人的兵器,功夫是杀人的技巧,所以刀尖要永远向着敌人。”
“凝意于刀尖,挥砍而出!”
他最后一刀,划出一个等身的弯月,刀锋所到之处,杂草尽毁,地上竟被劈出一条足有七八米的长痕。
徐栀整个大震惊,忙鼓掌:“阳阳老师好厉害!”
岳朝收刀,小臭屁地用指背轻蹭鼻尖:“该你了,记得凝意于刀尖。”
徐栀:我听不懂。
什么凝意于刀尖,有点抽象。
但刚才那一段动作,她是记下了。
徐栀潇洒地拔刀。
没拔出来。
又试了一下,失败了。
岳朝:……
他上前,接过徐栀的刀,猛力一拔:“许是这刀过于普通,许久没用,生锈了,回头换一把。”
“好。”徐栀无所谓,就算拿木刀来,也照样练。
她屏气凝神,在心中回顾方才小大王的英姿。
凝意。
她试着把内力聚焦在手中,又向刀尖过度。
小大王本神态轻松,见徐栀周身忽然涌出奇怪的内息,眉间一蹙:“喂,姓徐的……”
徐栀整个人已沉入脑内的刀法中,她睁眼,身体便自行动起来。
她对岳朝的身法进行了一比一的复刻!
但不同于岳朝的嚣张杀意,她的刀轻柔却暗藏锋机。
她身形柔软,挥刀如跳舞般漂亮。
好绵柔又锋利的刀风!
岳朝竟因一时出神,大意没抵住这风,不免后退一步。
最后那一劈,徐栀更是凭本运起全身真气。
刀尖恰巧没入地上的一块大石。
刷的一声,大石应声而断。
而岳朝正站在大石的一边,只觉一股无形之风自他耳边飞过,来不及躲闪,生生被削下肩上的半块毛皮。
紧接着轰隆一声,他再回头,校场尽头的一棵树竟轰然坍塌,惊得群鸟四起,黑压压叽叽喳喳飞过。
那树直挺挺倒下,断处平整无比。
而它之后的那棵老树,也被生生削出一个豁口。
他震惊地回首瞪徐栀。
一颗心在胸口横冲直撞。
徐栀顶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朝他眨巴眨巴:“抱歉,小大王,第一次耍,没收住。呃……你的护肩,我帮你缝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