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邓言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脸朝地向下坠落,越来越快。

她想叫,但无论如何叫不出声,脸扭成了一团,鼻子眼睛眉毛挤到一起。

邓言对自己说-这只是个梦,在梦里我无所不能,我是梦的主人。

还没等改变梦境,接二连三通知音吵醒邓言。她勉强睁大眼睛,划开手机屏幕。

发消息的人是“平平”,很久以前邓言在一个论坛认识的。那个论坛的ID有的喜欢看书,有的喜欢旅行,有的喜欢音乐,都挺文艺青年。

“很久没更新,怎么,打算坑?”

“卡文?”

“加油,我还等大神带我飞。”

“睡了?”

“嗯早睡早起身体好。”

这个夜猫子。邓言看看时间,凌晨两点,有气无力地回,“不写了,我继承了一笔遗产。”

平平:大吃一惊.jpg。

平平:抱大腿.jpg。

邓言笑了会,睡意是没了。她伸手开灯,半坐起来,“骗你的。最近很忙?”

君子之交淡如水,邓言只知道对方在一家公司当小头头,忙起来连轴转,基本上都是平平找她。

平平:还好。你呢,真的不写了?

邓言:怎么可能!我的理想就是当热文作者,新章发出去立马有几十个留言的那种!”

平平:哈哈哈。太少了,难道不是几百个。

邓言:先定一个小目标。

平平:加油.jpg。

“我有个想法”,邓言想了想,又把五个字删掉。

她有个想法,想以周芹为原型写篇冷文。睡觉前她算过,每个月生活费用的大头是房租。其他衣食住行都可以省,但独居、住在安全的地方是邓言不能降低的标准。她打算打两三个月工,挣到房租,然后专心写这文。

不以读者喜好,不考虑收入,写篇冷文。

平平:“对方正在输入”截图。

邓言:没事。

“有个朋友跳……”想想邓言把五个字又删了。上次聊天时平平说起活着的意义,邓言说不想死所以活。

邓言:我想当大神。

平平:看好你哟.jpg。早点睡。

邓言:哈哈哈好的。你也是。

对成神,邓言有过憧憬。她在网上写第一篇小说时编辑来撩,虽然没出版,但有了几个比较固定的读者。不过新手就是新手,小说的架构啊人物啊,以她现在看来问题太大,简直差耻度爆表。那时候不懂,特别想成名,毫不犹豫签了第二篇小说的出版合同,拿到书快乐过一阵子。然后,直到现在,基本在瓶颈区横盘。

写出来不满意,不满意就写不下去。到现在,成神也就是说说,毕竟理想还是得有。

绝对是真爱。邓言迷迷糊糊地想,写不出来也要写。

醒过来的早上是阴天,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烦恼,弟弟跟她借五千。第二个电话是房东催租。

没到月底,还押了一个月租金,催什么催。

房东住在后面那幢楼,是对老夫妻,平常收租的是女的,此刻语重心长,“小邓,听你的声音又熬夜?这样不行的,年纪轻轻快去找个正经工作,不能老窝在家里。老实讲房子租给你挺放心,可阿姨替你想想觉得犯不着啊。找个有五险一金的工作,自己贷款买房不好吗?中介打过我几次电话,劝我把房子交给他们代管,房租预收一年。我觉得他们说得也是,我也用不着打电话催你,是不?”

要加租的节奏啊?!

邓言腾地坐直,突然冒出念头:假如拿到那笔遗产……

她不敢多想,嘴里说得软和,“阿姨,我先给您打一个月房租,等我有了钱也一年一付,您看怎么样?”

多混一个月是一个月。

好说歹说,邓言在原来的月租上加了两百块,手机转账给房东。

不好的事情总是挤在一起来,邓言鼓起勇气打开作者专栏,她那篇卡着的文已经掉了几十个收藏。说是说要忽略外界的声音,看到时仍然心酸,还好催更的读者都是鼓励。

邓言在别的地方见过质问作者更新慢的帖子,每次很想回复:是不能,不是不想。写文这件事,又不是逼逼就有。就像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世上有哪个作者不想一挥而就?

是不能,不是不想。

邓言逃避现实关掉网页,找工作先。好工作难找,卖劳力的还是比较容易的,她在一家水果店找到份店员的工作,说好第二天开始上班。

从店里出来,来电话,是快递员,“喂大姐,在家吗?”

“我没买东西。谁寄的?”

“等等。”过了几秒,“邓非。”

邓非是邓言弟弟,大三学生,上个月刚借过一千,这次借五千,说不给就还不出花呗白条要影响信用。

早上邓言刚说过他,知道没钱还花那么多。

邓非说最后一次,可以给她立字据。

想来小混蛋早就料到她会答应,提前把所谓的字据寄了出来。邓言咬着后槽牙,“麻烦您放柜子,我自己拿。”

“不行啊大姐,这是到付的。还有半小时到你家楼下,你要是不在家让家里人付一下,我这边快件多,等不起。”

“行-”

邓言心酸地想起凌晨的豪言壮语-“想当大神”、“真爱”,傻不傻。从某种意义来说她和邓非一样任性,追求自身能力以外的东西,像她这样的人,原该像房东阿姨说的那样,找个正经工作,好好工作,先把欠的还了再说别的。

邓非寄来的字据,“今向我亲姐借款五千,最后一次,立此为据。”

邓言给他转了三千。

这下手上还剩四千多,省点能过两个月。

如果遗产是真的…邓言忍不住点开官君的微信,犹豫着。

没等她问出口,官君发了条消息,“出来吃饭?”

心有灵犀?

官君:团了个两人份小龙虾,今天再不吃就过期了。

邓言咽了口口水,固定工作有固定工作的好处,干一天有一天的钱,像公务员这种更是撑不了饿不着。

她回,“好。”

秒回?那头的官君,……

麻辣、蒜泥、十三香、糟卤、海盐,再加两大扎生啤。

官君给服务员刷码的时候,邓言已经遵命不客气开吃了。

咬开腹壳,两边一掰掀掉小龙虾背上的壳,抽掉肠线,再把白嫩的虾肉往汤汁里一蘸。

有嚼劲,又鲜又辣。再来一大口啤酒,一个大嗝直冲眼睛,泪花漾在睫毛上。

“喝慢点,别醉了。”官君看得好笑。

邓言嘴里嚼着一只小龙虾,手里拿着一只小龙虾,眼里看着一只小龙虾,酒壮怂人胆,把头一摇,口齿不清地问,“真的是给我的遗产?”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成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