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先不说,去暑气要紧。
孙阿姨打开吊扇,又盛出三碗绿豆汤。
自家做的不用香精,用薄荷叶煮的水,加冰糖。邓言最喜欢里面的山楂肉,酸中带甜。孙阿姨见她吃得欢,装了一袋山楂让她带回去吃。
喝完绿豆汤,蒸的松仁玫瑰糕也好了。
甜糯中带着松子的清香,份量小,吃完了香气仿佛仍然粘在舌尖。邓言依依不舍放下筷子,抢着去洗了碗。
孙阿姨给客人泡绿茶,自己端着保温杯喝祁门,“年纪大了,喝红茶对胃好。”
“太太虽然脾气差,但心是好的,估计那边的二小姐鸡毛当令箭故意为难你,不要放在心上。”
吊扇缓缓送出轻风,远远的有轻轨经过的动静,邓言吃饱了有点犯困,听官君和孙阿姨闲聊,心里来回琢磨。韩煜跟朱翔都向她要过吊坠,他们是看了书,把小说当真了?作者真的是周芹?她是如何在繁忙的工作中挤出时间写的。
话说回来,如果能够像小说里那样报复韩煜也不错。
官君“啪”一下轻拍邓言的背,惊得她猛地坐直。
他早就发现她坐资和步态都有前倾,估计长期伏案对着电脑、还有近视的关系。长久下去,恐怕骨骼会变形。
邓言回瞪他一眼,剥了颗苏式话梅含在嘴里,酸得呲牙,听他们聊官家的事。“官”姓特别,孙阿姨是老本地人,在富豪家当过保姆,一下子反应过来,絮絮叨叨聊开了官君的爷爷官长安。
官长安是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之一,但当初吃过的苦不是简单一句话,“投机倒把”坐过牢,经济危机中差点破产,也曾经在大案里做过证人,直到把产业交给子女才算享了两年福。可独生子,官君的父亲官培新又猝然去世。
想起殡仪馆见到的那几位都不是省油的灯,邓言替官君捏把汗,这位松垮垮对钱不上心的样,怎么是她们的对手?
仿佛接收到邓言心声的信号,官君侧头对她一笑,话却还是对孙阿姨讲的,“韩总白手起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我们这辈中是厉害人物。”
孙阿姨光是笑,过了一会说,“刚才吃的都是甜点心,给你们弄碗咸的换换口。”
刚起锅的小馄饨在凉开水里一激,淋上葱油,一人一小碗,半透明的皮子,刚刚尝到鲜味就落肚的一点儿馅,爽滑清淡又不占胃。
孙阿姨怀念地说,“老了做不动,以前还有力气,芹芹带同事回来加班,我帮他们准备夜宵。几个年轻人都喜欢吃肉,要结结实实的肉菜,炒肉丝不行,红烧的猪脚爪炖鸡爪,端上去一扫光。”
官君坐如松般端端正正,“芹芹是财务,把账带回来做?”
听他跟着孙阿姨叫周芹,邓言微微尴尬,也太肉麻了。
孙阿姨摇头,“那会外贸生意不好做,他们商量改行,芹芹建议做环保设备,还找到大学教授做技术顾问,每天可折腾了。”
邓言和官君对视一眼,都想起周芹在韩煜公司那幢办公楼里的位置,也就普通中层待遇,以她的出钱、出力,最后不过如此,难怪心灰意冷,甚至靠小说泄愤。
孙阿姨嘀嘀咕咕,“做哪门生意也不如房地产来得快,韩总能有今天,主要还是靠拍到两块地。你家老爷子眼光好,条条路通,没错过最好时机。芹芹就是耽误了,到最后想买套房子都买不起。”
“她要买房子?”官君敏锐地抓住这句话。
周宋两家不缺房子,不然不会放周芹从小到大独住一处小跃层。周芹成年后租房外住,他原以为是白富美的任性,难道别有内情?
“打个比方,芹芹哪用得着买房子。”孙阿姨微微皱眉,“嗳见你们来,我贪嘴吃多了有点胃疼,要去躺会。”
今天吃的样数虽然多,但孙阿姨每样都是浅尝,连红茶都是细饮慢咽,哪里会吃撑。不过既然她这么说,官君和邓言不好意思再坐下去。
“疑点在买房,她发现自己讲多了。”官君说。
“正常人都会想买房,没必要隐讳。”邓言不同意,其中必定有蹊跷,一时之间却无法得知。还是先解决现实问题,她苦着脸哼唧,“我要去上班了。”
邓言下午轮到值班,调了班晚上去补。
官君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好笑,“买水果的网文写手?哪怕做前台也好,干嘛去卖水果?”
邓言振振有辞,“你哪只眼看出前台轻松?”上次她在韩煜公司里冷眼旁观,两个前台除了负责迎宾还要充当总机,平均每分钟接一个电话。一天下来别的不说,脸都要笑僵了,收入税后五六千。“我卖水果有提成,多卖多赚。再说卖水果怎么了,拳击手还兼职送外卖呢。”
官君摇头直笑,卖水果不是好工作,只是邓言不愿意接受韩煜的照顾,他莫名觉得高兴。
“我削水果可快了。”邓言比个手势,刷刷刷作凌空切片状,“比男的讲究,每次削水果之前都洗刀,戴一次性手套,削完抹台面,看着就干净。大姐姐、姐姐、小姐姐都喜欢找我削水果。”
官君眼尖,看到她右手上有几处已经收口的伤疤,难怪她吃东西时总用左手。
“怎么回事?”
邓言收回手,“刚上手时不小心划开,新手笨手笨脚,现在好多了。不用同情我,我挺好。”
官君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帮她找工作?她不需要。安慰两句?她更不需要。
“养父母对你怎么样?”
“好!”邓言毫不打顿。
官君余光里瞄她一眼,“真的?”
“真的。我高考前特别紧张,怕考不上,他们让我不用担心,最多复读一年,家里不急着靠我养家。”邓言叹了口气,“可惜我不争气,到现在也没挣到钱。”
钱的事,官君也叹口气,“我看他们有扒热文照着写的,要不你试试?”
“没事。感谢现代社会,我很幸运了,打零工不但饿不死,日子还不错,不像有位大作家,穷得太监了。”
“谁?”
“曹雪芹。”
噢,大名鼎鼎的坑王。
市面上大把既火、立意又好的热文,邓言不认为自己是曲高和寡,她总觉得自己写的缺了点什么。至于是什么,她心里模模糊糊有些数,但落到笔下,却力不从心。
好在这件事不急,论坛上说到开窍,都是“写满两百万字再说”,邓言目前才写了近百万字,离两百万字还没到半,尚早。
就是有的时候未免失落,像在看到文下只有两条留言时。她那篇相对来说较热的文已近尾声,还差火候,没能留住读者。也许正如官君所说,写文需要创作者不设防地感受生活、反映生活。
邓言关掉网页,看向公交车窗外的景色。
她每个月包的流量少,只能抠着用,花在必要的地方。
距离和官君一起去孙阿姨家又过了十天,不知道他在忙啥,连个消息也没有。
水果店傍晚时来了波“夜来忙”,下班时已经过了晚高峰,黑夜中霓虹灯闪烁不定,路上车辆起起停停。邓言穿着短袖,被公交车的空调吹得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她抱着手,好让自己暖和些。
在一个红灯转绿灯时,手机来了条官君发的消息,“来吃小龙虾。我还约了朱翔。”
朱翔,自从她把吊坠给他后,也是无声无息。不要说他们,连平平也是,不过邓言跟平平向来有事话长、无事不联系,倒也习惯了彼此散聊的风格。
“来不来?啤酒要吗?”
邓言回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