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低她一辈

还未至鸡鸣时分,邓玄籍就觉辗转难寐,起身打开行李,生平第一次觉得衣裳似有些不够穿。

此时与沈峤遥遥相望,见她着一袭黛色衣裙,如画中墨莲一般疏朗清致。向来孤高自傲的邓郎,竟无端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他微微偏过头去,见沈峤似是在与一众大夫说话,眼光却不时瞥向他,一时间面色微红,只好含笑走近。

范大夫见他过来,微笑着向沈峤引:“这位是新上任的化县县令邓大人,负责这次妙福寺义诊和高僧讲经的事宜。”

化县是潭州下属的附郭县,其治所仍在潭洲城内。就如长安、万年二县是京城的附郭县。

邓玄籍作为化县县令,自然可以来操持此次妙福寺法会。

沈峤恍然,与眼前这人分别才将将一月,他竟又回了楚地,看来往后几年,少不了见面的机会。

不知他此去京城,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忽觉心头被羽毛挠了一下,长日里来的压抑情绪减淡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自己也未曾发现的喜悦。

邓玄籍神色颇为谦逊,似是很好相处,向范大夫点头道:“药材的事宜我已经让张主簿盯着,各位只管开方便是。周刺史亲自安排了衙役巡防,若还有人前来闹事,只管遣人寻我处理。”

范大夫自然不会以为他作为一县之长,会对义诊之事这般看重;只道这少年县令此番前来,更多是为了京城高僧一事。

他也不点破,拱手道:“邓大人只管去忙,妙福寺义诊年年都有,您无需太过操心。”

邓玄籍微笑摆手,转身看向谭大郎,解释道:“我与谭大夫乃是故交,此次义诊过后,再行叙旧。”

不知怎的,谭大郎莫名觉得邓玄籍口中的叙旧,并非是对他说,压下心中古怪,将注意力转向病人。

沈峤的位置在药师殿前最靠里的地方,只稀稀拉拉排着几位抽空前来上香的乡下妇人。

她们原本并不打算看诊,在这些人的观念中,一些小病小痛,忍一忍就过去了。

若真是大病,就算看了大夫,也多半治不好,不过是多花些银子,平白给家中增添负担。

更何况身上有些妇人家的小毛病,也不方便说给外男听。

正当她们上完香,想去远远瞧一瞧京中大师的风采时,一位长相俊秀的郎君笑眯眯地拦住她们,说是药王殿前有女大夫看诊,官府包了诊费,若是身体有不适,可以趁现在人还不多,先去看看。

也不会耽搁聆听大师讲经。

两两对视一眼,都决定去看看。既然有这样的好事,不去才是吃亏。

可当她们看到医棚下是两个年轻姑娘时,又有些犹豫,这么年轻的女大夫,当真能治好病吗?

不会只是为了扬名的世家小姐吧。

沈峤打量着排在最前面妇人的脸色,沉吟片刻,请她坐下,轻声道:“你是还在经中吧,是否每次到了经期,小腹都会很痛?”

妇人有些惊讶,她还没说自己的症状呢。

“其实也不打紧,女人嘛,多多少少都会都有这样的毛病。”

沈峤微微摇头,询问了一些细节,让谭芜记录下来,很多问题太过直接,问得妇人双颊通红,连谭芜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做问诊原来这般详细吗?”

谭芜有些感慨,她在宫中做医女时,每次跟着太医去给娘娘们看病,只是隐晦地稍作询问,娘娘们都会对她露出不喜的神色。

那时她见到的问诊相比此时眼前的,就像是走个过场一般。

沈峤令她伸出舌头,见舌质偏红,是肝郁气滞之相。

妇人见她面色有些严肃,不由踹踹:“沈大夫,我的病很严重吗?”

“没有,我给你开个方子,可以先吃两剂,看看效果。”

妇人却犹豫了,问道:“我听说今日的药材是官府提供,那若我两服药下去还没治好,岂不是还要自己花钱买药?”

沈峤一愣,想了想道:“要是你不急着回去,我替你扎一次针,或许会好很多。”

妇人眼睛一亮,身后几人也连忙问道:“沈大夫,我们也能扎针吗?”

沈峤仔细看了片刻,见大多数人从面色看都只是些小毛病,笑道:“这得我诊过脉,才能说得准,扎针也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随随便便就可以扎。”

领妇人入了内室,让她躺在榻上,沈峤撩开她的衣服,在小腹周围扎了几针,妇人顿时感到一阵暖意袭来,疼痛减轻不少,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等她出来,发现队伍长了不少,几乎都是女子,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沈峤满意地点点头,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坐冷板凳的准备,遇上这些女子来寺里参加法会,顺道来看诊,算是意外之喜。

一直看到正午时分,沈峤看过了将近十位病人,放眼望去,队伍并未见短。有人为避免再次排队,也不去吃饭,拿出干粮就在队伍中等候。

沈峤微一思索,穿越以来,她好久没在一天之内见过这么多的病人,令她想起了曾经累死累活的规培时光。

比起那时候,可是轻松了许多,成就感也更强烈。

一口气看到今日义诊结束,也不是不行。

她转头看向谭芜与刚刚交流回来的谭大郎,正想叫她们先去吃饭,不用等自己,却有一股面食的香气扑鼻而来。

一抬头,却是邓玄籍提着一个食盒翩然走来。

“我见范大夫等人都去了前面的斋堂,等了许久,也没见你们过来,就自作主张,给你们带了过来。”

他说话时向着谭大郎,似乎并未看见沈峤。放好食盒拿出碗筷,却是转身先递给了沈峤。

“妙福寺的素面做得很是不错,比之京城大慈恩寺,也差不了多少。沈大夫劳累了一上午,先来尝尝?”

沈峤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眼睛,见他睫羽微颤,眸光中带着些许笑意,而这人嘴里还一本正经,装作与她不熟,不由心中好笑。

想到这里,她不由一愣,等等,她俩真的很熟吗?

轻轻接过碗,这素面做得极为用心,黄花菜与木耳作为浇头,更添了几分鲜香,之前她倒是不知,妙福寺竟还有此一绝。

饮了一口汤汁,沈峤见邓玄籍只含笑看着她们几人吃饭,微微别开头去:“邓大人已经吃过了吗?您候在这里,可别耽误了公务。”

她说得十分客气,都用上了敬语,似是不想与自己待在一处。邓玄籍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情,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中午法会稍歇片刻,过一会儿,我就去那边瞧瞧。”

谭芜一双大眼绕着这两人转了几转,玩笑道:“我可不敢劳烦县尊大人再去为我们送碗。”

说罢,忽然想到:“邓六,你在京城都和我平辈相称来着,今天在范大夫面前,怎么反倒叫我爹‘谭兄’?”

谭大郎也看向他:“你今日那一声谭兄,可把我给惊到了,平时见你乖巧,怎么现在反倒没大没小起来?”

邓玄籍看了一眼沈峤,脸上又显出笑意:“您说沈大夫是您师妹,我可不想低她一辈,只好委屈一下谭芜了。”

“都成了县令,还这么孩子气!”谭大郎无奈道。

其实邓玄籍虽常常出入谭家,与谭太医探讨医术,几乎算得上忘年交。和谭家晚辈来往,并没有定下什么辈分大小。

午间沈峤并未耽搁,继续不紧不慢地看诊,她的病人多数依然是三两结伴的妇人,偶尔有人抱着小孩前来。

正在医棚内给一位妇人扎针,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匆匆赶来,还混着小孩嚎啕大哭的声音,很是让人心悸。

处理好手中的病人,沈峤出来一看,只见范大夫等人都已围在了一处,一个官吏打扮的高大男子抱着个小孩,旁边是对失魂落魄的夫妻。

“这孩子高烧不退,口中溃烂,手足和腰上都起了疹子,范大夫正在瞧。”

见沈峤出来,围在外圈的一个大夫很是友好地给她讲起了病情。

沈峤听得皱眉,这描述很像是后世的手足口病,范大夫没有防护直接上手查看,很有可能感染上病毒。

虽然这病大人很少并发,却能携带病毒传递给家中小孩。可现在人群都围着范大夫,众目睽睽之下,她却不好贸然上前。

想了想,她提笔写下一张纸条,轻轻递给范大夫身边药童,转头看到那官吏的正脸,不由一愣,原来是个身形高大的女子。

原来此间女子也能为衙役?之前竟然从未注意到。

那女子见她看着自己,也是一笑,轻声道:“我姓陈,在化县做点差事,前边各殿里巡逻时,见到这对夫妻带着孩子求神拜佛,想到这边有义诊,就让他们过来看看,说不定大夫的手艺,比佛祖的垂怜更可靠些。”

沈峤听她言语,更觉得她很是不凡,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说道:“我也是大夫,让我抱着吧。”

陈娘子一愣,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这小姑娘是看出了她身上有伤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邓对镜贴花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