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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山顶的风光绝妙,可以看见山下星罗棋布的仙龛庙宇,供奉的香火有时绵延出龛外成了橘色的小点,在檀香味的香烟中闪烁成星。
像是被倒置的天象,星星在下,被人们供奉。
山顶的寒风,在千阶台时刮得凛冽,到了山顶便被门内的法器隔断,山顶的祭祀用的红树上寥寥挂着几只红布条。
一般的人物,是没有资格在玉京山顶祈福的。
这里的庙宇不为众生祈福,只有富贵的,权重的,用千金的宝马香车送来沉甸甸的金银与轻飘飘的祈愿。
“贺世子,你好啊。”山主是个与仙风道骨不沾边的人物,胖矮的身体堆上绫罗绸缎,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只成了精的木桶。
三根擎天柱一般的高香早早燃起,香烟直冲青云而上。
若是九天之上真有神仙,这样浓的烟火祈愿竟然不能把他们熏下来。
贺云州看看扫了一眼周围的贡品,三牲齐全,果品若干,珍酒无数。淡淡的血腥味与檀香混在一起,让人从心底泛出恶心。
他不着痕迹的绕开山主肥腻的手,侧身问贺云州,“这便是玉京山的修仙者吗?”
他的嫌弃不言而喻,山主自然也发现了,原本因为王公贵族摆出的一副笑脸收起,斜眼睨了贺云州一眼便不再殷勤。
贺成溪悄声道,“先前的山主已经飞升成仙了,这便是玉京山上修为最高的师叔了。”
这话说起来他也不大自信,明明他离开这里的那年,这位师叔尚且清瘦,怎么几年未见已经如此圆润了。
最正中上摆着一张弓,与玉京山顶整体的风格相悖,弓身是由一只不知什么鸟的羽毛制成,看着一击即断,两端的弦将其绑成柔韧的弧度。
这便是射天门的弓了。
“师叔,弓是有了,可箭呢。”贺成溪问山主,山主向来都是被众人众星捧月,自然记恨贺云州的冷眼。
肥腻的脸颊微动,睥睨着挤出一句,“天门弓本就没有箭,自然是有本事的的人才能通天地人间,怎么能是随便一个富贵草包都能行。”他意有所指的看向贺云州。
“你们若是有什么宝贝,尽可摆上供桌,诚信跪着求求天上的神佛能够听见,自会现身于此。”他冷冷道。
若不是贺成溪给了足够多的珍宝银钱,承诺两辆马车从贺家王府运往玉京山,他才不愿扰乱清梦,接这么一桩麻烦事。
山主转身,盘算着那两车异珍珠宝何时才能进自己的私库。
身后却听见沉寂了百年的天门弓弦微响,一根修长的指覆上弓弦,微微施力便能感触到弦声的回应。
是一柄天生的好弓。山主愕然,张着两只手在一旁护着。
他以为这两个王孙公子不过是闹着玩,想着在皇族面前展示一下神物,让皇族愿意拿出更多的钱来给玉京山。
“我的祖宗,这弓年龄可大了,玄鸟羽毛制成,极极脆弱,快放下。”他弓着腰,成了一只过度肥胖的母鸡,紧张万分守着天门弓。
这弓若是毁在他手上,便是玉京山几千年的积业毁在他这一任山主手里,这个山主也不必当了。
贺云州冷冷掷去一个眼神,转身将弓对准空中,弓满弦松,弦声嗡鸣在空中,虽然没有箭,但最高的那株侧柏枝头晃动,似是有凌厉箭气袭来。
山主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贺云州手持天门弓,仿佛寻常的刀枪剑戟一般,将他的一颗心高高悬起。
“世子您放下吧。是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冒犯了。”胖山主伸着两条腿坐在地上 一脸懊悔。好好的做山主不好吗,非要招惹这样的纨绔。
“把箭交出来。”贺云州淡淡道。
胖山主惶然,欲哭无泪,“两位贺世子,这天门弓制造万年以来,历代山主交接从未出现过箭啊,你们便是把山上的宝库翻尽了,也找不到。”
他转头,破罐子破摔一般,“听闻天下至珍才能化箭,否则这天门弓一辈子只能做个宗门圣物。”
“天下至珍?”贺成溪一时被气到,他们奔波了这许久,终于到了玉京山,又被关在山脚下,好不容易扣开了门祭仙,又出现了一把没有箭的弓。
他气急败坏,就算是守了几年苦寒边境,可骨子里到底是金尊玉贵的世子爷。被人这样戏耍也有了几分脾气,顾不得什么辈分长短,从地上一把揪起山主。
“把你库里的宝贝全部给我放出来,今天一件一件试,若是试不出,就换个师叔做山主!”
一高挺少年拎着一个浑圆如球的人往后山走去。
“宝库在哪儿?”
山主垫着脚,顾不得什么架子威风,唯唯诺诺,“一号在左,二号在右,再珍贵的三号……”
一道凌厉眼神袭来,瞬间熄了声,“最珍贵的在最里边……我的私库。”
空旷的祭仙道场上只剩下妍娘与贺云州两人。见山主走了,远处的柱子后方隐隐冒出人头,上山修仙的弟子们盯着一对璧人,还有那只碧翎天门弓。
“这便是京城的贺世子吗?传说他腹内草莽,原来是这样的神武人物……”
柱子后传来窸窣的悄声,弟子们谈论着,“看他身边的姑娘,不知何许人也,皎静如月,真真让人放弃仙途也使得。”
一旁的弟子嘁一声,“人家能看上你?你是没长眼睛吗,这两人一弓,多像嫦娥后羿,你长得这牛屎模样,配得上哪一点?”
被说的弟子面红耳赤便要拉扯着打架,一时没控制住说话的声音。
“嫦娥后羿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吃了不死药,死生相隔,我看你就是讨打!”
道场中央,天门弓的绿色翎毛微动,将柱子后的弟子们吓了一跳。
惊为天人的世子并未惩罚他们,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说死生相隔的那个弟子,不着痕迹的挡住妍娘。
明明间隔百米,正与人扭打在一起的小弟子背后一凉,只觉得阴风阵阵。
可回头看去,根本没人,道场中央的两道背影重叠在一起,只能看见男子的月白外袍紫金冠,至于那个姑娘,连一个钗环流苏都看不见。
“用玉阶如何?”妍娘扶上他的胳膊,“那柄剑翠色绵延,出鞘时剑锋嗡鸣,必是宝物。”
贺云州沉吟,淡漠一瞬浅浅顿首,淡淡愁色凝上眉头。
玉阶是他的佩剑,从飞升之时便与他的神魂相依。也幸好平时在神域从不外放,致使妍娘没能从佩剑认出他。
但一箭射开仙界凡尘的结界非同寻常,没有神魂控制玉阶,他也不知有几分把握。
玉阶幻出,形貌改换成一支翠玉色的羽箭,与翠色翎毛的玄鸟尾羽制成的天门弓意外的相配。
玉阶搭上弓弦,伶仃出两声脆响。贺云州扯开弓弦,高高指向天际。
等了许久,妍娘连脖子都仰得酸了,他还未射出。
柱子后的弟子们屏气凝神,就等着天门大开看看天上的神仙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一样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怎么了?”
弓弦复又松下,玉阶仍然在手,绷紧的弓弦刻在手掌中留下深深的两道刻痕。
妍娘知道他紧张,一方软帕为他擦净额头的汗。“不急,我们慢慢来。”
贺云州试了许久,可灵台中没了神魂的控制,总也找不到与玉阶最合适的关联,箭虽在手,却总也感触不到彼此。
他看着那双素白的手 映在他的白袍子上也是极为好看的,“妍娘,陪我一起,好吗?”
他以为她会拒绝,一切都会像之前一样,只有他逐渐沉沦,看清浮出水面的欲望。
“好。”她在他怀中转身,握住弓箭,那是贺云州刚刚握上的地方,仍然温热可触。“我拿着,一起射。”
她的发丝擦过贺云州的唇,冰冰凉凉的丝滑触感,像是亲吻了一团云一般,柔软温良。
怀中人有了实感,她的身躯隔着几层衣物,却能将他的怀抱填得温热。抱着她,抱着自己心甘情愿失去的神魂,这是贺云州这许久过得最快乐的一刻。
他覆上她的手,全然将她紧握弓弦的手包住,两指勾住弓弦改变受力点,防止利弦割伤她的手掌。
玉阶斜指向天,天色渐变。
横亘于玉京山上,久久不散去檀香散尽,现实出现碧蓝的天,隐隐翻着波涛的鳞光,而后是一道巍峨的门。
弓弦失力,玉阶应声而出,于空中划出一道翠色,直逼天门而去。
完成了使命的天门弓渐渐化为齑粉,在玉阶触到天门的一瞬散成了一地的灰尘。
天门扣开,玉阶回旋。
“手怎么样?”贺云州剥开她的手掌,一道深痕印在上面。“疼吗?”
妍娘摇摇头,挣了几下未能挣出,只得由他牵着。
松树后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这个不行,这个是俗物,俗物不行!”而后是器皿落地的声音。
贺成溪的声音响起,带着少年人的热血,“这紫金坞怎么不行,我看行的很!还有这和田玉的钵盂,通通拿去!”
两人挣着相携而来,身上挂着叮铃啷当的珍宝,黄灿灿一身的金镯子挂在山主身上,一副富贵乞丐的模样。
山主撇了一眼道场,只见地上一圈碎玉一般的翠色,瞬间失了血色,不敢置信的望向四周。
“天门弓呢?啊……我的弓呢!”
说着便松了那只和田玉钵盂,胖子极为灵活的一个滑跪,带着一身的金银宝器跪在贺云州脚下,试图将早已化为齑粉的天门弓重新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