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气温急剧下降,天出奇地冷,黄文英站在大街上双颊冻得紫红,可还是振奋精神朝我又笑又挥手,我心里泛起一阵愧疚,我对她说:“你回去吧,天太冷了!”“你好好考啊!”她在冰天雪地里深情地对我说。
我认真地点点头,心中一片飘茫。前几科答得还不错,老师给点拨的复习题十分之准,在加上我的确认真准备,所以一切都是意料之中,颇有水到渠成的意味。
第一天下午考完试出来,我和黄文英兴高采烈地手拉手准备去吃饭,走到一条立交桥上,不经意看见骆海庭在下面的人行道上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亲密地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旁边竟然是大大咧咧的廖爱惠。
黄文英也看见了,对我说:“看,那不是惠惠和他的白马王子吗,惠惠听说他在,马上连姥姥的生日都不顾就飞似的回来了。”
“是吗?”我阴阳怪气地回答她,可是黄文英好象特别兴奋,充满兴趣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惠惠迷他迷的可厉害了,偷偷画了他好几张像呢。”“那个男的是谁啊?”我问黄文英。“不知道,我们到那里去吃饭啊?”
黄文英岔开话题。我随口附和着,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晚上我的眼皮就开始跳,我记不住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还是相反,反正我洗了脚之后我躺在床上心慌慌的。
我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柔美的语调平和的广播员的声音:“从内蒙古高原南下的冷空气今晚将横穿东北、华北的几个省市,预计明天早上到明天晚上,室外气温将下降到零下二十六摄氏度,并伴有小到中雪…”
“唉呀我的妈呀。让不让人活了。”我透过冻得上了一层奇异美妙的冰花的窗子下意识地向外望了一下,心想:若不是明天考试,我死都不出去!又想到自己今天考得不错,不由得懒洋洋美滋滋钻进棉被,长呼一口气,准备睡觉。
“呯,呯!”深夜里有人在砸我的门,我惊得一坐而起,只听外面有一个带着哭腔焦急的声音在喊:“李良!开门!李良!开门!”我披上一件衣服去开门,不乐意地说着:“谁啊?这么晚了…”
门外竟然是冻得头发都结了霜的廖爱惠,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搓着红肿的手,吞吐着能看见的白色空气,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她没等我问就吃力地说:“对,对不起,我们遇到坏人了…骆海庭,记得吗?和你喝过酒的,被他表叔给绑票了…我不敢找警察,又没有认识的人,就来…”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绑票,什么表叔“你说清楚点,谁被绑票了?”我摇着廖惠的肩膀,声嘶力竭。她好象是吓坏了,结巴着说:“好象是骆海庭的爸爸欠他表叔一笔钱一直不还,他表叔就和一伙人把他扣起来了,说今天晚上要把他弄到黑龙江去!”
廖爱惠脸上是难以描绘的恐怖。“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今天和你们一起逛街的男的干的?”
我追问。廖爱惠点点头“我今天早上到他家去找他,就碰见他的表叔在他那里,他表叔开始还装的挺好,请我和骆海庭吃饭。
后来我回学校了,想起我把钥匙忘在他家里,就回去取。刚到楼口就见他表叔和几个人把他扛进一车里,他象喝醉了似的。
我起了疑心,就打车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进了火车站的货场,骆海庭却没跟着出来,我马上打电话给他爸爸,问他是不是有这么个表叔。
他爸在电话那头就都告诉我了…我不敢报警,也不知道找谁说,他爸爸说马上汇钱给他表叔,可是现在快十点了,那趟车眼看就要开了…”
“行了,我知道了!”我也不管廖爱惠就在我身边,心急火燎地穿上了衣服。骆海庭啊骆海庭,这种天气在货车里呆一会儿都会冻出冰渣来,别说等到黑龙江,恐怕没出山海关,他就成了冰雕人了。
他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狠毒认钱不认人命的表叔!这没道理的无妄之灾,怎么偏偏落到你头上?“你知道骆海庭爸爸的电话号码吗?”
我问廖爱惠。她点头,我拿起手机立即让她拨通了骆海庭爸爸。我接过来,正色道:“喂,是骆叔叔吗?我是小李,你见过我的。”“啊,小李啊,我们家庭庭…”
电话那头是慌乱不安的声音。“李叔叔你别慌,他不会有事的,他表叔要多少钱?”“惭愧啊,我答应电汇给他了,可他还想讹我二十万说是利息钱。他可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没想到…小李啊,我现在在广州,那边也没有认识的人…”
“你马上告诉他表叔,有人马上给他钱。我有办法!让他先放人!”我斩钉截铁。一旁的廖爱惠都听傻了,瞪大了眼睛伫立在走廊里,我说完话她扯扯我的袖子,苦着脸问我:“你到那里去找二十万啊?”“你先回去吧,没你的事了。我有办法。”我抓着头发说。
***我根本没管廖爱惠,匆匆跑下楼,也许是寒流还没到来的关系,外面并没有收音机里描述的那么可怕。
我深吸了一口气,凉到心底。我先给凯歌打了电话,可他那头没开机。都这时候了,他一定在和他的小蜜寻欢做乐呢,可是我除了找他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我只有硬起头皮伸手叫了一辆车,往他最可能呆的一栋房子飞驰而去。在车上我终于接通了骆海庭的表叔。我强压怒火客客气气地对他说我会马上送钱去,让他先把骆海庭放了。
可是那么精明狠毒的买卖人怎会轻易就范呢,他也好声好气地告诉我,一小时后在西郊一个造纸场见面,一手交钱,一手放人,还特意叮嘱我,不要招来警察,他现在没家没业,什么都不怕。
我冷冰冰地对他说:“让骆海庭接电话!”“爸爸…爸爸…”电话那头是模糊颤抖的声音,他的神智好象不大清醒。我的心不知道被什么割了一下子,一口血涌到胸头,出口的话竟然沙哑了:“我不是你爸爸。”“阿良?”他一下子就听出了我。
“嗯。”“你冷不冷?别着急,我马上带你回去。”我的心跳的好厉害,一下一下都数得清。我突然不想再说什么了,顾做镇静地说:“好好哄着你的好叔叔。”
就挂了电话。汽车在夜色里穿行着,我傻傻地看着窗外,一个声音在问我:“如果是黄文英,你会这样吗?你怎么了?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到了凯歌的小楼,我三步并作两步上来到门前,啪啪地拍门:“凯歌,凯歌,着火了!着火了!”不一会儿屋子里果然有动静,而且明显不是一个人,我有点脸红,但情况危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门开了,凯歌只穿了一件睡衣,裸露着半个胸膛,铁青着脸吼道:“那里着火?”但很快他发现是我,粗犷的脸庞上的表情极其复杂,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惊慌,他困惑地问我:“良子,你…?”
我眼角余光望向屋子里,见桌上有酒,空着两个杯子。凯歌的身上汗味和烟味扑鼻,头发明显是被抓乱了的,我不用猜也知道他正在干什么。
我有些尴尬,可是凯歌阅人无数,也很了解我,一看我的表情就知我有急事。他一把拉我进了屋子,扬扬头笑了笑说:“怎么了,出什么大事,把你大主席急成这样?”
这时候里面的卧室里传来一声响动,好象有人弄倒了什么东西。凯歌大方地笑了,冲我使了个会意的眼神。我也笑笑,鼓起勇气说:“借我钱!”
“哦!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他无奈地拍着肚子,打了个啊欠“多少?”“二十万。”我脸皮已经厚到极限了。“啊?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他歪着眼睛问我,也吃了一惊。我吐了口气,仰头认真地盯着他说:“凯歌,我知道我有些过分,可是我真的有急用,而且,我求你别问我为什么…”
我和他的目光相撞,他竟然回避我的眼神,低下了头,他想了半天,最后说:“你等一下。”
然后走进了卧室。我一下子坐到了软软的皮沙发上,长吐了一口气,我并不是怕他不借我钱,而是为自己这样滥用友情感到羞耻。
他好久没出来,我坐在那里四处张望,不小心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个小锁头,古铜颜色,用一根脏兮兮的红绳串着。
这是在过去农村的父母为了让自己的孩子长命百岁而向庙里求来的护身符,解放以前很常见,我小的时候也曾有一个,和这个差不多,后来上学后被我姑妈怕我弄丢收了起来。
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在一面上刻着“贤己”二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凯歌拿着一张支票从里面出来,我匆忙把那个东西放回原处。
“我没有那么多现金,只能填支票了。”他好象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把那张纸塞到我手里,歉意地笑着。我刚想说些肉麻的话,可是他一摆手,疲倦地说:“你不是要在这里过夜吧?”
我当时很迷惑,我也很激动。我发现原来在我身边真的有无私的情义存在。我能活在这样的人身边,我是多么的荣幸!“凯歌…”
我的眼泪分明地浸在眼眶里,咕囔了半天就说出这一个词。他站在门口,眼神里有一种瞬间即逝的,苍凉而又热切的感觉掠过。他坦然自若地点点头,微笑。我跑了出去,二十万人民币就这么到手了。
简单到不废吹灰之力,易如反掌。我没有考虑太多心头的沉重,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叫了车,可是司机嫌西郊造纸场太远不肯去。
我咬咬牙掏出我身上所有的钱一共一百八十三块零八毛,都交给他。声音发飘地说:“大哥,不够我回来再给你,好吗?”他才勉勉强强地发动了马达。天越来越冷了,月亮凝固在黑透了的天空上,路上连车都很少。
从市区开到西郊造纸场足足用了四十多分钟。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里,我几乎连呼吸都没有了,我知道骆海庭很怕冷,也很怕黑,这种天气他连门都不敢出的,万一他表叔一发狠把他赛进货车拉到黑龙江,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还有,他表叔会不会打他呢?西郊造纸场一看就知道是个亏损企业,破旧的围墙和在寒风里显得摇摇欲坠的厂房玻璃把这里搞得象香港鬼片里的场景,我关照了司机等我,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向唯一亮着灯的一间仓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