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监管还不严,也因此,网吧有很多像付浩这种小学生在打游戏。
里面灯光很暗。
池夏找了挺久才在收银台那看到付浩身影,一旁还站着个中年女人,头上挂满卷发棒。
瞧见池夏时,付浩像是见到救星,指着她对中年女人说:“那就是我姐,我早说她会来吧。”
中年女人唔了声,看着走过来的池夏:“这是你弟弟?”
池夏犹疑点头。
借着网吧里电脑显示屏投来的暗光,中年女人仔细打量一番面前的小姑娘,咕哝一句:“亲姐弟?”
不像啊,姐姐那么漂亮,和弟弟差太多了。
付浩道:“她是我表姐,反正你找她要钱就对了。”
女人了然:“小姑娘,你表弟在我这上网,花了三百多块钱,你给交一下?”
“......怎么这么贵?”
“好几天了,我说的是总费用。”
池夏摸了摸口袋,自己身上仅有的两百块钱中午丢了。
她有些窘迫道:“能明天给吗?”
女人笑笑:“不是阿姨不通融,你说你弟弟都在我这赊多久的账了。这样吧,你拿个贵点的东西在这抵押,明天交了钱阿姨就还你怎么样?”
贵点的东西。
池夏低头看了看自己。
思索片刻,她蹲下身将脚踝上那条红绳取下来。
细长的绳吊着小小的玉坠,玉坠上写着她的名字。
是爸爸生前送给她的礼物。
也是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
池夏攥着玉坠许久,才递上前:“这个可以吗?我明天就来取。”
“当然可以。”
回去路上。
付浩一直憋着不说话,快到家时才摆出一副唬人的架势:“敢告诉我妈我去网吧的事,你就完了。”
池夏看着这个没她高的小男孩:“你能不能听话,不要偷偷去网吧。”
“要你管。”
“那我晚上就把这事告诉姑姑。”
池夏有些生气,这么小就去网吧打游戏,她怕他学坏。
眼见池夏头也不回往前走,步子越来越快,付浩咬咬牙追上去:“你答应我这回不告诉我妈,我保证下次不去行了吧?”
要是他妈知道他偷偷上网,还花了这么多钱,肯定会狠狠教训他。
池夏停下脚步想了想,点头答应。
次日放学后。
池夏又去了趟网吧。
她答应付浩不把这事告诉姑姑,就不能找姑姑拿钱去还那个网费。可身上也没那么多零花钱,她只能请网吧老板宽限几天。
池夏站在收银台前,视线一直停在玻璃柜面下的玉坠上,过了很久才缓缓抬眸去看网吧老板。
“阿姨,您千万别卖掉,我过几天一定过来赎它好吗?”
网吧老板看上去很好说话:“行,小姑娘早点过来交钱啊。”
“......好的。”
出来网吧,付浩瞥眼池夏。
她垂着眼沉默地往前走。
付浩状似随意一问:“你那个坠子有那么贵吗?”
池夏摇头:“没有。”
“那你还当个宝贝,”付浩瘪了瘪嘴,“没见过世面。”
池夏没说话。
她真的很宝贝那个玉坠。
但和贵不贵没有关系,仅仅因为爸爸曾说这个玉坠会代替自己永远陪着她。
付浩也很守诺言,一连几天放学都直接回了家,没再去网吧。
大概也是怕了池夏会真的找池雁兰告状。
江城一中作为江城最好的高中,鼓励学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每年都会举办才艺比赛。为了提高新生参与度,规定高一每个班必须出一个参赛者,高二高三则自愿报名。
作为文娱委员的郑蓉蓉在班级里问了一圈。
然后趴在桌上苦着脸,用手肘推推池夏:“夏夏怎么办呀?都没人参加。”
池夏握着笔低头看练习册,窗外枝桠割出几道菱形光影在桌面晃动,她侧脸安静柔和,有种超凡脱俗的美。
郑蓉蓉忍不住多看几眼:“要不,夏夏你上吧?”
池夏停住笔看过来。
郑蓉蓉道:“上次你在ktv唱的歌很好听呀,你一定学过声乐吧?”
“学过一点。”池夏老实说。
郑蓉蓉听完很兴奋,挽起她胳膊:“那你参加好不好?而且我跟你讲,这个比赛有设奖金的,最差的鼓励奖都有三百块钱呢。”
池夏正为怎么凑钱赎回玉坠而烦恼,这个比赛刚好能解燃眉之急。
她当即答应:“好啊。”
“我太爱你啦宝贝!”
郑蓉蓉开心死了。
虽然在小镇长大,但是妈妈对池夏的培养一点不输给城里孩子,初中的时候池夏就在县城学过两年大提琴。这次比赛她是奔着拿奖去的,所以打算表演拿手的大提琴。
中午吃完饭,郑蓉蓉便说要带池夏去借大提琴。
她一路神神秘秘的,看上去还很紧张,似乎要参加比赛的不是池夏而是她。
快走到高三教学楼的时候,郑蓉蓉才说:“夏夏,我等会带你见的是咱们学校的江直树,你不要紧张噢。”
“江直树?”池夏莫名。
郑蓉蓉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是高三的学长啦,我初中就和他一个学校的,长得超帅,而且是学霸,所以当时我们私底下给他取外号江直树。”
“哦哦......”
在高三一班门口等了十来分钟。
那位传说中的江直树才回教室。
原本能言会道的郑蓉蓉,在见到“江直树”后,瞬间变得跟个小鹌鹑似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江直树”身量瘦高,五官清隽,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学霸标配眼镜,低着眼看人时眸光淡而温和。
看着郑蓉蓉紧张模样,他勾唇浅笑:“我是顾圳,找我有事吗?”
郑蓉蓉害羞的厉害,最后只好扯着池夏袖子说:“夏夏,你来讲吧......”
顾圳目光移到池夏身上。
池夏只好说明了两人过来找他的目的。
“学妹是准备参加才艺比赛吗?”
“对的。”
“这两天挺多人来找我借音乐室的钥匙,都是参加才艺比赛的。”
顾圳从校服裤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给池夏,嗓音清润,“钥匙就放你这吧,里面什么乐器都有,你们随时过去。”
池夏接过钥匙,她稍仰头,天鹅颈白到惹眼:“那别人需要的话......?”
“学妹是哪个班的?”
“高一八班。”
“那我下次让她们直接去高一八班找——”
“池夏。”
“好,让她们去高一八班找池夏同学。”
“谢谢学长。”
“是学长该谢谢你帮我管钥匙。”
顾圳食指勾过鼻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这样我能清净点。”
听到这句话郑蓉蓉脸更红了。
太多女生和她一样,打着借钥匙的名义来找顾圳了。
离开高三教学楼后,池夏和郑蓉蓉一起回教室。
路过高二教学楼时,迎面走来几个女生。
“刚刚那男生看着好帅,比顾圳还帅。”
郑蓉蓉还在为没多和顾圳说两句话而懊悔,听到不远处的女生谈话,马上抬头。
她不信,怎么可能还有比顾圳好看的人,他可是校草诶。
女生们频频回头。
顺着女生们目光望过去,就见高二教学楼门前,槐树底下站着一个很高的男生。
他穿着深灰色宽松T恤配直筒工装裤,单手插兜低眼看手机,在清一色校服里格外张扬。枝桠缝隙漏下来几缕细碎的光,打在他耳骨银色耳钉上,夜空繁星般闪耀。
水泥道上来来往往的女生都在对他行注目礼,而他偶尔抬头淡瞥一眼她们,便引起一小阵躁动。
“那是谁?怎么没穿校服。”
“职高的裴炽啊,你不认识吗?很有名。”
听到旁边人的话,郑蓉蓉扯住池夏:“原来那是裴炽呀。”
她有点好奇,想再走近看看。
一旁经过的女生们边走边低声议论。
“裴炽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这还用说,肯定来找蒋莘莘的,最近蒋莘莘不是经常翘课去职高找裴炽吗,我听说他俩好像睡过了。”
“哈???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职高男生最乱了。”
恰好蒋莘莘从高二教学楼出来。
池夏瞥眼窃窃私语的女生们,匆匆拉住郑蓉蓉的手轻声说:“蓉蓉别过去了。”
郑蓉蓉马上刹住脚,顺从地点点头。
快走到高一教学楼的时候,郑蓉蓉还想去买零食,池夏陪她走到小卖部。
里面人很多,池夏只好退到外面等。
小卖部旁边有一座小型花园。
盛夏季节,草木繁茂,廊架上爬满常春藤。
郑蓉蓉不知道在里面挑什么,等了十分钟还没出来,外面烈阳灼烧得皮肤发疼,池夏索性走到旁边的花园廊架下避暑。
藤曼堆集包裹着的廊架,外面看不出里面的场景。
池夏过去的时候,没想到里面有人。
更没想到里面仅有的两个人,是裴炽和蒋莘莘......
绿荫底下,裴炽背靠木柱手肘搭在花架上,散漫站着,侧面看背部脊柱骨骼明显,蒋莘莘踮起脚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贴过去,正将自己往他唇边送。
花架四周几只蜂蝶飞舞,画面因池夏的闯入而突兀。
不远处的两人一齐看过来。
池夏视线被这场景烫到,大脑在一瞬间空白,忘记该作何反应。
她愣愣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蒋莘莘放下手后退一步,看向裴炽。
裴炽却没看她,而是撇过头,视线穿过遮挡的几片枝叶,落到站在廊架入口的少女身上。
池夏脸憋得通红。
她没谈过恋爱,平时看到电视播放类似剧情都会不好意思,再加上这里是学校,特殊环境下更多了几分禁忌感,想起不久前几个女生议论的那些话......
手里的钥匙蓦地掉下来。
她回神,飞快将音乐室钥匙捡起来,然后颇为尴尬的、将自己身体调转一个方向,打算当作什么也没发现默默离开。
“等会。”裴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池夏僵硬转回头。
他仍在看她,目光隐晦不明:“看见什么了?”
池夏唇瓣抿的紧紧的。
空气凝滞片刻,她慌乱答:“......什么也没看见。”
蒋莘莘也转过去瞥眼池夏校服:“高一的?劝你出去最好别乱说话,知道吧?”
池夏嘴唇都快咬破了,快速点下脑袋,接着转身走出去。
裴炽视线凝在少女离开的背影上。
她走得很快,颤颤巍巍地差点跌倒,像是瞧见什么多见不得人的事。
四下重归安静,蒋莘莘还想继续刚才的动作,她缓缓靠过去,却被裴炽抬手抵住了肩膀。
她抬眼对上他视线,猜测:“要去学校外面吗?”
“去外面做什么。”
去外面还能干嘛。
蒋莘莘觉得他明知故问:“我不信你不懂。”
“开房?”裴炽淡淡道,“老子对你没兴趣啊。”
蒋莘莘还从没被人这么直接拒绝过,她忍了忍脾气:“你今天不是来找我复合的?”
裴炽黑漆漆眸子看她,没理她的问题,而是没什么情绪地说:“谁他妈让你造谣的。老子什么时候和你睡过?”
蒋莘莘愣住。
原来裴炽过来是找她说这个。
分手后她去职高找过他几次,也闹过,可他就是不愿意复合,她才想出这个主意的。大家都这么说,真相就不重要,裴炽总要负责。
有钱人家都要面子。
“谣言不是我传的。”她咬着唇,并不愿意承认。
裴炽忽然变得极不耐烦:“你觉得能骗我?以后别让老子再听到这些话。听懂没有?滚。”
蒋莘莘吓到了。
前几次无论她去职高怎么闹,他都没像今天这样对她说过话。她不明白,为什么裴炽突然这么生气。
蒋莘莘抹了抹眼泪,裴炽这种人狠起来估计连女的都打。
她闭紧嘴后退,趁他发飙前迅速跑掉了。
裴炽面无表情抽出一根烟点燃。
脑中闪出不久前少女仓惶的样子,她结结巴巴说:“......什么也没看见。”
瞎了吗,还说什么也没看见。
信了她的邪。
虎口处的疤痕隐隐作痛,裴炽垂眼,吹掉落在上面的烟灰。
舌尖抵上后槽牙,他烦躁地将手里烟盒捏作一团丢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