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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寂轻轻吐了口气:“皇上身边有你这样的精乖人,总算是让人放心。”“大人夸奖了。”青博轻轻抬眉,看着宫灯下面李寂的脸,忽然说道“李大人,您看起来气色也不好,脸苍白苍白的,要不要也请太医看看?莫不是到外地奔波累着了?”
李寂伸手摸了摸脸:“没事。赶路难免难看些。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您和皇上啊,真是让人放心不下。皇上是为了正事儿不顾自己身体的性子,我看李大人您也差不了多少。
这天下那么大,事情那么多,能操心得过来么?您可千万要保重。李大人,您是皇上跟前难得能说上几句话的人,我看也只有您能劝劝皇上了,您要也这样,我可就真没办法了。”
照平日的李寂,一定会笑着说“青博你真是抬举我”但是今天的李寂只是慢慢侧了侧头,看着身边滴下的雨滴。青博察言观色,轻轻说道:“李大人,皇上心里可真放着您哪,您自己保重。”
李寂猛回头看着青博,青博嘻嘻笑着,露出了神秘兮兮的表情,揖了揖说道:“皇上就在里面,要不要替大人通传?”李寂转身:“不必了,我就问问你就行了。天不早了,不必打扰皇上休息。我先回了。”说罢,又回到了那大雨中。
青博那一丝笑容,让李寂感到满身的不自在。次日一早,言邑照常上朝。李寂在前一日已经知道,皇帝偷偷出京用的理由是“伤势未好,不能朝务”
而这会儿,明明伤势真的没好,没准还加重了些,言邑却依旧上朝了。这样脾气的男人真让李寂觉得无计可施。那一天的言邑一直半垂着眼听着众大臣的言说,偶尔说一两句的话。
朝后,不少大臣偷偷问着:“皇上的病好像真的挺重的,怎么这么长时间的休养还不见起色?”
李寂听到了淡然说道:“听说皇上这几天虽然没上朝,不过仍然看各地文报看得很晚。宫里青博抱怨过了,说是皇上一直不听劝。”
“原来如此。皇上真是心系天下啊。”很多人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忧心表情“真该有人好好劝劝皇上保重身体了。”忽然有人叹了口气:“宫里就是少位女主人,要是皇上身边有个人能盯着皇上点儿就好了。”
李寂心中一抽,快步走到了人群之前。抬起头,今天清晨才刚停下雨的天空一片晦暗。李寂慢慢垂下眼,把心绪全部锁起来。
当夜,李寂再度入宫求见皇帝,言邑准了。灯下风来,人未动,影已行。李寂垂首站着,那座位上面坐着言邑。两人如此对着良久,居然连一句话也没有。
言邑也不说话,只是半闭着眼躺在榻上。风急了,耳中听来呼呼作响,外面听到青博轻轻地唤着:“来人哪,把窗棂门户都看好喽,别让冷风进去。”
李寂半侧头的时候,听到座上那人轻轻的声音:“又要下雨了吧。”李寂身体一振,慢慢回过头应道:“好像是的。”
“你若是没事,早点下去吧。我这边没什么好担心的,丞相尽管做自己的事去。”李寂忽然抬起眼,正视着那个人:“臣…今日早朝时,有人又提到皇上立后之事。”言邑的脸一僵,然后缓了下来:“然后如何?”
“皇上是一国之君,您的后位就在世人眼中,我很好奇,皇上如何看待此事。”言邑缓缓抬起头,笑容冷冷:“我记得早跟你李寂说过,我要的那个人,要足够配得上站在我身边。”
“皇上还没找到么?”李寂屏息。言邑看着李寂的眼睛。虚无缥缈的檀香一下子重了起来,压在李寂的身上,如果不是那一番骄傲,他只怕早不能站在那人的眼睛下面了。言邑慢慢开口:“找到了。”
李寂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找到了,可是所谓钟情的,并不想相伴吧。”言邑眼睛犀利,一点没有表情。那个人坐在座上,挺起了脊梁,样子看起来极其骄傲。
“皇上…又怎么知道。”李寂的声音有点轻。“我自然知道。一直看着的,怎么不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李寂,不是么?你难道不知道我所思所想?”李寂一滞。
“我早年母丧,那时便知,所谓情爱,若是弄得不好,形同桎梏。原来一直以为遇不到那人,我早已发誓若不是所爱,绝不让无辜的女子受苦。
我本性张狂,可是李寂,直到我爱上那个人,才明白我宁可负自己的一颗心,却舍不得束缚他的眼睛。李寂,你可知道。”言邑的声音还是冰冰。李寂的眼睛慢慢湿了。
“那人直到现在还不愿站在我身边吧。那人不若我的心思简单,那人从没想过站在我的身边。李寂啊李寂,早跟你说过,叫做伴侣的那个人,可遇而不可求。我可以用权谋夺天下,可是那人的心,我却毫无办法。”
李寂低下头,忽然说道:“皇上,可知我第一次知道皇上是什么时候。”“不知。”“那是皇上刚登基。乡野有人不明皇上,说是您心狠而手辣。”言邑直视着李寂,冷冷哼着:“你倒真是胆子越养越大。”李寂没接话,继续往下说:“那时我便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以心狠手辣夺得天下。
一见之后才知道并非如此。皇上擅权谋,却不只擅于此道。皇上的心很大,皇上不只想要天下。
其实皇上更喜欢的是掌控天下的感觉,而不是这天下。皇上所要的那个人,或许可能成为皇上的伴侣,却不是皇上的全部。皇上的心太大。那个时候李寂就决定了,我这一辈子胸无大志,如果皇上用得着我,我自当尽全力。
哪天皇上有更好的人选时,李寂自然功成身退,别无二话,就算皇上哪天怒了,斩了我的首,只要不累及家人,李寂问心无愧…可是如果,如果言邑不是君王,李寂不是臣子,那会怎样?”
他的眼睛清明。言邑的眼神弱了下去。“我知道皇上想要的是什么,皇上知道李寂想要的是什么么?李寂只是凡人,我只要我的伴侣,凄风苦雨可做伴,锦衣玉食一同享。
只不过如此简单罢了。皇上,你要的与我所要的,并不相同。此刻皇上或许会觉得李寂尚有优点可取,可是皇上的脚步李寂没有信心跟上。
皇上的脾气我知道,爱者视若性命,不爱者弃之如旧屐。李寂却不是如此。”忽然狂风大做,一扇窗被吹开了,殿内那一点点烛火立刻被吹灭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暗之中,言邑的肩膀垮了下来。他的骄傲在那个人奇怪的固执下被摧毁得一点不剩。黑暗中李寂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李寂正是因为此事不明,所以这几天辗转反侧。
古语云有佳人在水一方,溯游寻之,宛在水中央。而我的那个人,一直站在我的前面,我怕是永远赶不上。”言邑慢慢闭上了眼睛。眼前亮了,青博的声音传来:“皇上,没事吧?奴才不好,这就来点灯。”
他小心翼翼地掬着手中火种走到灯旁燃着那灯,再转过头时,发现殿内只有言邑一人了。青博奇道:“咦,李大人呢?怎么也没告退就走了。”转过头时,看到言邑脸上全是疲态。言邑慢慢挥了挥手,青博识趣地告退。
李寂走出殿时,大雨倾盆而下,他迈步直直走出去。四处看不见光,什么都没有。大雨之中,只得他一人,独行。那个人所在的地方燃着灯,而大雨里,只有冰冷。
有小吏赶了过来:“李大人,您怎么淋着?”说着递上伞。李寂挥了挥袖,那伞落在地下。小吏连忙捡起伞,才起身就看到李寂的身影已经远去了。李寂走得很快,好像正在躲避着野兽一般的迅疾。
***平元四年的那年初冬,天生异象。虽然已经是冬日,却下了如同夏日一般的暴雨。而且是陈全国范围内的大暴雨。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各地粮仓堤防都传来险报。好在还没造成大损失之前,大雨如同其到来一般,神奇地停止了。李寂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在刚松一口气的时候,李寂的家乡宁堤传来消息,李寂姑母沈李氏在暴雨中出门滑倒,生命垂微。如五雷轰顶。李寂即向皇帝请命。姑母与他情同母子,李寂归心似箭。
言邑当即准奏。另派随身侍卫丛漠常以及太医两人相随,并置了不少珍贵药材,以便以及时相助。李寂连夜赶回家乡。路上泥泞,马车几次差点在山路上倾翻,他却完全顾不得了。
赶到宁堤县时,李寂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原以为姑母一家肯定就住在表妹沈宁渐已经订下亲事的未婚夫――宁堤县县令楚江处,结果一问才知晓,姑母一家两口仍住在旧址。
天蒙蒙亮的时候,李寂终于赶到了老家。闻声而出的小渐哭倒在他的怀中,本来记忆中如同桃花一般的女子,已经枯萎了,生命力似乎全部被那一场暴雨带走了。之后李寂才得知,生命垂危的不只姑母一人,还有小渐的未婚夫楚江。
此刻,他就安置在原先小渐的闺房中。李寂立刻请太医号脉问诊。一番忙碌之后,两个太医脸上的神情仍然凝重。李寂当场跪倒在地,请求太医务必救治两人性命。
两个太医连忙把当朝丞相扶了起来,互相对视,两人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此时,一直哭红着眼睛的小渐拉住了急红了眼睛的李寂,语气勉强平静:“寂哥,人生死由命。
我们最多是尽人事,天命如何,不能强求。”才说到此处,小渐又流下泪来,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李寂心中郁结,看着床上的姑母,几欲发狂大喊。但他的手始终被小渐紧紧拽住。等到她再度平静,小渐才说道:“寂哥,你这般在意,太医们反而不好诊断,心中想着利害,哪里看得清病况?寂哥,我们出去吧。”
李寂被这一番话说得垂下了脑袋,小渐看准时机,把他扯出了房内。天阴阴的,笼着四野。这处宅院经了雨水,墙上斑驳得不成样子,小渐开始还要扯着李寂,之后李寂也平静下来,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走在老宅之中,李寂想到当年种种,心中酸楚,却无处可诉。看着阴蒙蒙的天,李寂慢慢握紧手掌,掌心剧痛,却减不了内心痛楚之半分。
前面小渐的身影纤弱,如同失群的孤雁,虽然仍挺着脊梁,但看来茫然无助。走到后院一处,李寂看到院落一角的墙全塌了,倒在地上,无比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