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旖旎

初夏的风总是阴晴不定,原本晴朗无一丝云翳的天空中渐渐飘来云彩,从空中投下了数片阴影。

马场上的厮杀异常激烈,崔琰受邀加入一方队伍,同襄王一队对战。

鼓点像是击打在人的心尖之上,周嫣紧紧攥着纨扇的手有些抖,紧咬的唇瓣已经失去了血色。

“崔郎,崔郎!”

“不行,我要晕倒了!”

阵阵尖叫声来自场边的世家郎君与女郎们,崔琰的出现引来了满场叫好声。而襄王也是同样的出色,女郎们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周嫣原本担心崔琰出危险,但是没有想到他马上功夫这样好。

只见场上月杖齐挥,马蹄飞扬,踏起落花,骄阳在年少俊美,英姿勃发的郎君们身上流转,风姿翩翩的崔琰一出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瞩目,夺走场上所有的目光。

“崔郎一出,谁与争锋,好个崔家郎君!”周曜和王轩刚好坐在一处饮酒,见此情形也不禁叫好。

二人对视了一眼,先后笑着落了座,继续方才的话题。

王轩扇着扇子道:“我是不知道你们的打算,可也想说一句,崔琰非池中物,襄王更是龙章凤姿,天人之表。你们真的决定了?”

“莫非轩表弟有更好的法子?”

王轩似被噎了一下,仍就不死心的道:“阿嫣,那阿嫣表妹呢?”

周曜瞥了他一眼,道:“阿嫣是我亲妹,你说呢。”

“我这不是担心嘛。”王轩手中的扇子扇得更急切了些。

周曜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欢呼声震得看台上的凉棚几乎翻了个,连场边的皇帝都忍不住叫好不迭。

最终,二队打平。

“就差一点崔郎便能赢了。”

“太可惜了,只差最后一球。”

周嫣但笑不语。想起每次她和崔琰下棋,起初总是她以一两子之差告负,她便撒娇让崔琰让棋给她。结果不管让了几个,最终的结果还是她以一两子的差距告负,不差分毫。

预料之中的结果,周嫣不禁松了口气。

“好,好,真是精彩至极。”皇帝大喜,命人到场上赏赐鎏金月杖给崔琰和襄王。

“谢陛下赏赐。”

“谢父皇赏赐。”

二人从宦官手中接过了金月杖,隔空拜谢帝王。

周嫣笑着来到场边,从侍女手中接过了巾帕,递向崔琰,道:“九郎快来擦擦汗。”

崔琰笑着从她手中接过了巾帕,朝着额上擦去。

“方才好险,我都担心死了!”周嫣小声抱怨着。

“阿嫣莫要忧心,马术击踘亦难不倒我。”崔琰含笑安慰。

而襄王却并没有走开,他就站在旁边,面上都是汗,也不言语。三个人的距离不过一臂之遥。

周嫣略有些尴尬,于是转头问道:“不知殿下的侍从在何处,怎的不上前服侍?”

襄王任由汗水顺着额头滚落,滴到绿茵草地上,也不去擦。

“出来得急,并未带合心意的侍婢。”

“殿下若不嫌弃,便用我的吧。”说着,周嫣让侍女也捧上巾帕给襄王。

“多谢女郎。”襄王淡淡一笑。

三个人之间气氛有些诡异。

“殿下,陛下唤您过去。”宦官来请襄王,襄王点了点头,方才去了。

周嫣暗暗舒了口气。

皇帝兴致很高,午后又举办了击剑和射箭表演。亦邀请了崔琰参加。崔琰借口许久未活动,扭伤了手腕,推辞了过去。

襄王和几名皇室子弟在赛中大出风头,所向披靡,将旁人都比了下去。

襄王的勇武异常显眼,当他在场上飞奔忙碌,接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时,另一些人却在享受难得在一起的时光。

周嫣望着闭眼仰卧在她膝上,“哼哼唧唧”地叫疼,怎么不肯起来的崔琰,忍不住打趣道:“知道的说九郎扭伤了手腕,不知道的还以为九郎浑身动弹不得了呢。”

这样仿如稚子一般的崔琰她还是第一次见。想着他也不过只是一名尚未及弱冠的少年罢了,心底不禁泛起了一腔柔情。她轻抚他丝缎般的鬓发,暗暗叹息其柔软的手感。

她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目光舍不得移开片刻。阳光调皮地钻进重重围屏锦帐内,留恋地落在他比玉石还要晶莹的肌肤上,泛起一层淡淡的柔光。交领纱衫堪堪滑落,露出一侧的精致锁骨,少年生得身材高挑,肌骨却秀丽纤细,宛如坚韧的松竹一般,这一点倒是和女子很不相同,女子的腰肢更为柔软些。

而且他的腰身还很纤细。周嫣有些挫败,想着近来自己是不是该学习刘绯,再少食一些饧饼糖糕。

看着看着,她不觉心里痒痒起来,小手蠢蠢欲动的往他的腰身悄悄蹭去。

崔琰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含笑睁开了双眸。

“九郎莫不是身上长了眼睛?”

周嫣的“阴谋”未能得逞,却也不恼。心爱的檀郎就在怀里,待他们成了亲,还不是她想怎么摸都行!

也许是她的图谋太过明显的写在脸上了,崔琰如玉的面庞上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红晕来,仿如沁血的美玉一般。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

崔琰拉过周嫣的小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轻声撒娇一般的说道:“阿嫣摸得我身上痒痒。昨夜没睡好,阿嫣容我小睡片刻。”

周嫣知道他如今已然入仕,不但要参与崔氏族中的事务,近来还要负责接待北朝的使团,有时候忙得饭都无法定时吃,更别说睡个好觉了。她不觉十分心疼。

“九郎安睡便是,阿嫣在这里呢。”她随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更舒服的平躺在自己的腿上。

“只有在阿嫣身边才能睡好。”

周嫣听见他含混的呢喃着,花瓣般的粉唇微嘟,唇瓣上还带着浅浅的齿痕和水光。

她定定的看了半晌,待他气息均匀之后,终于没有忍住,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去,浅浅的啄了一口。仿佛做了坏事一般,她忙又坐直了身体。匆忙间,没有看到怀中熟睡之人唇角溢出的淡淡笑意。

晚宴也是在这里举行的,皇帝赐宴众人,伎人围着篝火,着男装,带诡状异形的兽首面具,跳狩猎之舞。在蒸腾的火光映照之下,带着森森的诡异之气,有种怪异之美。

本朝帝王萧恙崇武,又好排场,每年秋日都会带领儿孙妃嫔以及世家贵族子弟,浩浩荡荡的赶到郊外去狩猎。

“待到了今年秋日,也不知会不会出现结果。”

欣赏够了火光下伎人们热烈奔放的舞蹈,谢恭放下了酒杯,瞥了一眼正在皇帝席侧,抢着敬酒的信王和睿王,不觉感叹。

“去岁狩猎,除了陛下独猎得雄鹿之外,信王亦得两狐一狼,睿王得一狼双雁,不知今年何状。”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他扭头望向崔琰,见他的目光落在一名正在同女伴嬉闹的黄衫女郎身上,神色温柔愉悦,不觉哭笑不得。“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万万没想到有一日我会将这句话送给你这位大名鼎鼎的风流人物。”

“反正亲事都已经定下,人都归你了,竟还是看不够。”

谢恭嘟嘟囔囔的在一旁抱怨着,见崔琰也不理他,只得低头默默饮酒。

“崔郎正在看您呢。”樱桃忍不住笑着提醒周嫣。周围的女郎们也都目光闪烁,有意无意的朝周嫣这边瞧着。

自打周氏和崔氏定下婚约之事传开后,建康和洛阳的花都没有原来的香了。城中做帕子用的绢纱一时涨了不少钱。

用表兄王轩的话说,“我那些原本吵着闹着要嫁崔琰的姊妹近来像被霜打了似的,一个个成日无精打采,伤春悲秋。明明是初夏时分,倒开始咏起了深秋霜冷的诗词”。

如今周嫣每次出门做客,都会接收到各类眼神无数,便与今日的类似。

用樱桃的话说,“幸好这些女郎们素来矜持又拉不下脸面,我们女郎的出身又绝对无可挑剔,否则她们怕是活吃了女郎的心思都有了!”

可见崔琰名望之盛。

而盛名之下又承载了多少东西呢?

“女郎,来人了。”玲珑低声提醒道。“是贤平公主。”

贤平公主平素待人接物温和亲切,不似其他皇室成员一味的糜费豪奢,曾被名士山公韬赞为“清心玉映”,乃是闺阁女郎中的佼佼者。

“贤平公主什么时候和你的未婚妻这般要好了?”谢恭也不自觉的跟随着崔琰的目光望了过去。

见崔琰不做声,他又起了坏心,言语调笑道:“说起这些皇室公主们,似乎就只有这位贤平公主还算有些世族女郎的风度。若真不得已要尚公主,贤平公主还算勉强过得去,比之当初粗俗蛮横的华阴公主要可爱不少。”

“表兄口气倒是不小。”这话被王轩听见了,不由得嗤之以鼻。“皇室公主可不是田里的瓜菜,任由你我挑剔。”

“以百年底蕴教养出来的女郎,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哪怕皇室威权再重,也养不出这样的女郎,公主又如何?

谢恭神色倨傲。

身为王轩之母,大名鼎鼎的书法家谢夫人之兄子,也就是侄儿,谢恭有这样说的本钱。

却说那边的贤平公主是来邀请周嫣一起练舞的。

“北朝使团将至,母妃的意思是邀请各家女郎们跳一支古舞,以彰显古代贤媛之德。”

贤平公主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此舞舞者必须出身高贵,且在闺中素有名望,周氏今年唯有她一人最为适和。

另外,贤平公主还邀请了王氏、谢氏、崔氏和刘氏等世家女郎们参加。刘氏邀请的便是刘绮,她是这一代唯一与周嫣齐名的闺秀,风度仪态都是上佳的。

“此舞跳得是颂扬古往今来贤德女子之舞,以彰显女子风仪品德,起舞之人亦代表了各大世家的脸面。”

周嫣犹豫道:“臣女需得先问过了母亲再来回复公主。”

贤平公主略微思量了一下,笑道:“也确实是不急,都是有主的人了,邀请你,她们也都安心。”

这样露脸的事不但代表家族脸面,而且是各世家主母相看儿妇的时机,十分难得,旁人挤破了头都未必有资格参加。如果选了周嫣,却也有一桩好处,最起码她已经订了亲,不会挡了人家的路。

周氏虽还有其他未嫁女,可要么样貌不够,要么出身不及,要么年纪太大或太小,最重要的是名望不足,还真的只有周嫣最适合。

贤平公主温婉的笑容尽在咫尺。“邀请阿嫣亦有我的私心,你我本同居建康,本该多亲近往来的。”

言已至此,原来想要借口推辞的周嫣不觉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