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最棒!勇夺第一!”
运动会的口号响彻在钢琴比赛的现场,引得周围人注目。
柳清欢浑然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踮着脚努力探出头,还奋力挥舞着印满粉红色爱心的小旗帜,呐喊着加油口号。
喊得太过用力,小脸红扑扑的,水汪汪的眼睛里盛满细碎的星星,一眨不眨望着台上演奏的男孩。
穿着燕尾服弹奏钢琴曲的漂亮男孩头也不转,在一片议论声里低声说了一句,“笨蛋。”
下台的时候,有人拍着秦淮的肩膀问他,“那是你妹妹吗?好可爱,她叫什么名字啊?”
他头也不回走了,语气很是不耐烦,“不认识,不知道。”
秦淮比完赛之后,柳清欢依然挥舞着小旗子,无私地为所有比赛选手加油呐喊。
没办法,比赛选手里有太多是她的朋友了。
喊到一半,她整个人突然被抱起来往外走。
柳清欢迷茫地抬起头,看见秦淮铁青的脸色,颇为耐心地问,“你比赛输了吗?”
秦淮脱了衣服外套,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回答的莫名其妙,“反正你也给别人加油了,在乎我夺冠吗?”
柳清欢还没有回答,嘴里被他塞进一颗糖,鼓着脸没法说话,只能睁着乌黑的眼睛望着他。
好奇怪,为什么加油了他还生气啊。
走到半路,有人叫住了秦淮,和他聊天,柳清欢竖长了耳朵,也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字句,人声也模糊不清。
“欸,下个月...水上乐园...”
实在好奇得不行,柳清欢把罩在自己脑袋上的帽子缓缓往上抬,悄悄探出头,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带着寒冷的冬风迎面吹来,传来的字句也清晰许多,可以听出是个粗犷男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尖锐,本来是恳求的话语,在柳清欢听来变成了威胁。
“你拒绝这么多次了,我要不要面子的啊!我都当面撂话了!要是你不到场我可是要”
声音语调越来越高,柳清欢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忍不住歪头去瞧。
眼看她要成功越过秦淮的臂弯,见到对面说话的人,直面寒冷苍白的冬日风景。
修长有力的手把外套里冒出来的小脑袋无情摁了回去,帽子也重新给她兜头盖上,外套拉链拉到顶。
秦淮的手向来是冷的,如今又把手套摘了,被冬风吹得冰凉冷硬,柳清欢捧着他的手,呼呼地吹着气,想让他暖和起来。
秦淮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也不抽出来,只是这姿势引起了旁边喋喋不休的赵平川的注意。
“你抱着什么呢?!冠军奖杯?给我也看看呗!”赵平川想凑上去瞧,秦淮侧头看了他一眼,朝外走了几步,很是不耐烦的样子,赵平川急忙叫住他,“别走啊!你先答应我啊!”
秦淮的步子很快,头也不回,实在被问烦了,甩下两个字:“不去。”
赵平川想起自己放下的狠话,急得大喊,“哥!秦哥!我亲哥!你别走啊!救我一把啊!”
呼喊声引得旁边人看了过来,秦淮走得飞快,仿佛根本不认识赵平川。
赵平川豁出去了,直接朝着秦淮背影伸手,大声喊他名字,一路小跑,死死跟在他后面,“秦淮!是不是兄弟!这么多年情谊你要弃我于不顾吗!”
秦淮身形一顿,直接离开马路边,挑着人少的地方走,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小巷。
赵平川跟着跑过来,弯腰喘着粗气,“我跟你说,今天不答应这事儿,你别想走!我,我跟你没完!”
秦淮站得笔直,脸上没什么波澜,声音平静的问:“怎么个没完法?”
赵平川话里的狠劲消失得一干二净,摸了摸鼻子,极其小声的说,“那我只能求到你同意为止了。”
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赵平川放松下来,靠着墙壁生无可恋的抱怨,“我都把话放出去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要大冬天的跳湖,裸泳三圈,他们几个损货肯定要拍视频的。”
健壮的少年像是没了骨头,靠着墙眼巴巴看着背对着他的秦淮,声泪俱下地哭诉,“这跟要我死没区别了!你忍心吗?!”
“没什么不忍心。”秦淮回绝的干脆利落,正要让赵平川收敛一下满嘴跑火车的性子,外套里的手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他摩挲了一下,感觉像是钱。
赵平川看见秦淮的发愣以为是对自己的心软,拉高了嗓子喊,“现在这个大冬天!湖水都结冰了!跳下去还有命活吗!”
秦淮想让赵平川别鬼叫了,话还没有说出口,很明显的感觉到柳清欢抓着他的手晃了几下,不停往他手心塞钱,然后把他的手推出外套。
好像要让他把钱交出去,换一个平安。
他再也没心思跟赵平川掰扯,干脆利落发了话赶人,“你再吵我今天就把你拎到湖边踹下去,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人间寒冷。”
赵平川闭了嘴,不知道哪里惹秦淮生了气。
平时玩笑也没少开,秦淮一向没什么反应,人傲性子冷淡,但是也不是没有气量,不然大家玩不到一起去。
秦淮转身走了,赵平川没再追上去,只是灰蒙蒙的背景中,他隐约看见秦淮外套里露出一团粉红色的毛绒。
赵平川眨了眨眼,秦家的黑色迈巴赫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他把所见说到群里,毫不意外又被嘲笑一顿。
没什么人相信秦淮会跟“粉红”“毛绒”这两个词沾边,反而引起群里的另一个人大倒苦水。
[月亮的兄长:秦淮这个人就是对可爱过敏!
我们回来之前不是去逛夜市吗?有个摊位挂了好多饰品和帽子,都是适合小女孩子的,但是贼拉贵。
我想买几个给我妹,让秦淮帮忙参考,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无聊,幼稚。”
一盆水把我想法浇熄了,结果等我后面想一个人去买的时候,那个摊位已经收摊了,听说就我们走后不久,有个人全买了,一件都没剩下!]
群里赵平川还是坚持说自己看到了粉色绒毛,[我就是见到了!粉粉的围巾!]
只不过没人相信,起哄开玩笑的倒是有,赵平川浑然忘了跳湖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又发了一个誓,[这要是假的,我穿粉羽毛裙上街!]
有人艾特秦淮让他出来收拾一下败坏他形象的赵平川。
秦淮没有搭理,干脆把手机关了机,靠在迈巴赫后座,看着天真无知的柳清欢。
“说说,是谁告诉你被欺负了要交钱出去保平安的?”
柳清欢昂扬着脑袋,绘声绘色说起自己的“美救英雄”:邻家少年被坏人欺负,浑身是伤,她作为正义化身从天而降,慷慨解囊,赶跑坏人,成功帮对方渡过难关。
秦淮垂眼听着,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叩着膝盖,懒洋洋地应声附和她的抑扬顿挫。
他在心里还原了故事的本来面目:
柳清欢的“可怜邻居”被混混勒索了,找到她这个冤大头借钱,还不止一次。
她报了警,以为故事走向了光明又正义的完美结局。
“我是不是超级棒!”柳清欢仰着脸望着秦淮,圆润的眼睛里光芒闪烁,婴儿肥的脸蛋上酒窝明晃晃盛着自豪。
“嗯。”秦淮摸了摸她凑到面前的脑袋,给予肯定:“很棒。”
[QH:槐花巷那块儿最近是不是很乱?]
[月亮的兄长:好像是,网吧这块儿人都少了,听说是几个混混被人搞了,现在四处咬人。]
[我指九天:?你为什么问起这个?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纵马平天下:总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秦淮看了一眼身边摇晃的小脑袋,摁下一句:[QH:是,我干的。]
[月亮的兄长:?]
[我指九天:?]
[纵马平天下:?你前段时间不还在国外赛车吗?是怎么报警抓混混的,退个一万步,那几个鸟样能让你报警?你不是分分钟撂倒?]
群聊信息飞速滚过,秦淮一条也没有回,摁熄手机,让司机掉了个头,去槐花巷,柳清欢的新家。
槐花巷是整个城市最狭窄破旧的街道,外表发黑的筒子楼挤在一起,水泥路坑坑洼洼,露出生锈的钢筋。
一身名牌的秦淮跟这里格格不入。
一路上不少人跟柳清欢打着招呼,眼光却止不住地往秦淮那里看,好奇的意味很是明显。
不过他神色淡淡,没有什么开口的打算,也习惯了被人注视。
倒是柳清欢热情介绍,说是她的好朋友。
有人恭维,有人好奇,他只跟着柳清欢的话头应一声,简简单单的一个“嗯。”
他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整个人却是遥远又冷漠,再怎么往他面前站,也没法在他眼里留下半分影子。
那些寒暄的话就此坠落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柳清欢往常要走十五分钟的回家路,五分钟便走完了。
她还在想,今天好巧,大家都很忙,忙得跟她聊天的机会都没有,巷子口的李阿姨都不关心她学业指导她扎辫子了。
柳清欢家在三楼,走到二楼拐角,秦淮便看到她家门口伫立的人影,以及,她家的墙边,显眼的标志。
“这是苏正阳,我的邻居。”柳清欢牵着秦淮的衣袖热情的介绍。
苏正阳抬起脸,上面有几道青紫,眼神躲闪,“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起你还有这个朋友?”
比那几个人,看起来还要危险。
“秦淮之前出国了,也是今天才回来的。”柳清欢牵着秦淮一步一步上楼。
光线昏暗的楼道,秦淮修长的身形显出一种压迫感,黑色钉靴偶尔踩到地上的小广告,发出闷然的声响。
“咦,你脸上是怎么了?”柳清欢踮起脚要仔细看苏正阳脸上的伤。
苏正阳要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闷着声音回答,“没什么,摔了一跤。”
下意识的,苏正阳看了一眼柳清欢背后的秦淮。
秦淮背着光,又戴着帽子,神情看不分明,似乎对苏正阳说的一切漠不关心。
他不说话,但是存在感极为强烈。
柳清欢信了苏正阳的话,皱起眉感慨,“你好倒霉啊,不过我家里有药,我给你拿。”
“秦淮也有些倒霉,回来碰到了坏人,跟你一样,唉。”柳清欢拿着钥匙开门,沉重地叹了口气。
秦淮跟在柳清欢后面进的门,在与苏正阳错身的瞬间,苏正阳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声打从鼻腔里发出的嘲讽,不屑。
苏正阳立在原地,柳清欢没有注意到这个无声的小插曲,直奔房间,去拿药品。
秦淮没有半分做客的自觉,径直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以一种主人的姿态审视着门外站着的苏正阳,开口也不是友好的邀请,而是盘问。
“你又被找上了?”
苏正阳浑身一僵,点了点头,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秦淮靠着沙发,单手支着额头,语气放松了些,像是随口的寒暄,却让苏正阳整个人都血液倒流。
“你一个快成年的男性,为什么来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生求助?”
苏正阳哑口无言,嘴唇动了几下没有出声。
秦淮看到茶几上的遥控器,摁下开关,电视上播放着《魔法少女》。
“为了正义!”动画人物喊着口号,使出超能力,把反派打得落花流水。
夸张的特效声音在寂静的客厅尤为突兀。
秦淮问完了话就把目光收了回去,当门外的苏正阳不存在一般,视线扫了一圈这个房子。
四五十平的两室,狭窄老旧,家具也有些年头,红漆的桌椅。
鲜亮的装饰品和布套给房子注入了鲜活气息,千纸鹤做的门帘,窗边的玻璃小风铃,阳台上发芽的盆栽。
柳清欢的布玩偶散在沙发上,充当抱枕。
他随手拿起一个玩偶,是一只柴犬,两颗黑色塑料圆珠当眼睛,咧着嘴笑,憨厚可爱。
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彩色玻璃做的风铃叮当作响,动画片里的主角踩着坏人说“正义永不言败!”
潮湿的回南天气,寒冷沉闷的冬日,客厅里的气氛像是逐渐结冰的湖面,平静无波,又暗潮汹涌。
秦淮在冰面之上,悠然自在,漫不经心。
苏正阳在冰面之下,喘不过气,刺痛和寒冷在身上蔓延。
“你和他们约的什么时候?”秦淮扯了扯柴犬突出的脸颊,冷不丁发问。
神经紧绷的苏正阳下意识回答:“明天。”
咔哧一声,柳清欢从房间里出来,拿着药膏,脚步欢快,看见苏正阳还在外面站着,很是困惑,“你怎么不进来啊?”
苏正阳嘴巴动了动,视线往沙发那里看。
秦淮颇为慵懒自在地靠在柳清欢的玩偶中间,跟着她的话一起转头看过来,微微勾起一个笑。
眼睛依然是冷漠而充满警诫的。
于是苏正阳一动不动,在柳清欢过来的时候接过药膏,然后迅速退了一步,跟她说再见,“我还有事,再见。”
柳清欢没有询问,塞给苏正阳一把糖果,跟他挥手告别,“拜拜,明天见!”
苏正阳的步子一顿。
秦淮漫不经心问了柳清欢一句,“你明天要跟他去哪?”
柳清欢握着门把手,正要关门,听到这话,侧身看着秦淮,欢欣地向他发出邀约,“明天要去公园玩,晚上有灯会,你要一起去吗?”
苏正阳心提到了嗓子眼,缓慢往下走着,在楼梯拐角抬头往上看。
楼道潮湿阴暗,散发着回南天的霉气,好像四周长满苔藓。
柳清欢家门开着,露出温暖明亮的室内,彩色玻璃风铃晃晃悠悠,发出脆响。
柳清欢脑袋缓慢低了下去,声音也沮丧起来,“秦淮,你明天是不是就走了啊,我要开学,你也要开学了。”
苏正阳松了一口气,扶住了栏杆,正打算离开。
钉靴叩击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秦淮的声音落下来,“我明天跟你一起去,我这次回来,就在国内接着读书。”
柳清欢听了欢呼起来,把门一推,朝着秦淮跑过去,“那我们以后可以经常一起玩了!”
老旧木门合上的瞬间,苏正阳立在原地,看见秦淮的目光轻飘飘划过。
像是苍鹰俯视蝼蚁。
他知道自己在听着,也知道自己的打算。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苏正阳低着头,“我不知道她会报警,现在那些人跟疯了一样,变本加厉。”
秦淮停了脚步,钉靴落在结了冰的路面,碾出几道裂痕。
他没回头,只是把脚旁的碎冰屑踢到一边,“所以你选择出卖比你更弱的人来当替罪羊。”
语气平平的陈述,半点询问的意思都没有。
说完秦淮就走了,半点听苏正阳解释苦衷的意思都没有,去柳清欢说的那家店去给她买小吃。
老板忙着做外卖,说可不可以等一会儿,要是着急的话也可以先做他的这份。
秦淮耸了耸肩,很有礼貌地表示可以等,“不急的,您先忙。”
温和有礼的模样,让见惯了暴躁青春期问题少年的老板感觉十分稀罕。
长相俊朗,又是一身名牌,太过惹眼,老板“啧”了一声,一边打包外卖一边跟他闲聊。
“来这边泡网吧?还是找朋友?你啊,可低调点儿,这边什么人都有,那些个勒肥的瞧见你可就放不下了,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秦淮开玩笑般回了一句,“或许是他们要怕我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