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号,漫天大雪。
燕山脚下马兰峪,风雪之中走来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艰难的跋涉在通往孝陵的山路上,雪地里留下了两行深深的脚印。
自从陕西临潼西山之巅的那场恶战之后,身受重伤的有良和二丫一路昼夜兼程北上,艰难的翻越燕山山脉,终于来到了昌瑞山下。
漫漫江湖路,何处得以安身?有良遵照二丫“只想到一个没有人去的地方”的愿望,想到了清东陵的那座千年古墓。如今只有躲到那里养伤才是最安全的,更何况二丫再有几个月就要临盆分娩,不能再出半点意外。
黄昏时分,他俩攀下谷底,来到了那块巨大的石门前。
“终于到了。”有良低头望着已是满头斑白发丝,脸上层层皱褶、面孔扭曲的二丫,心中酸楚之极。
“有良哥,你受苦了。”二丫伸手抚摸着有良空荡荡的左袖管,热泪盈眶。她身上的那件破蓝花夹袄胸前鼓鼓囊囊,里面贴身藏着活师小怪婴,要是放在背囊里是会冻坏的。
“二丫,从今往后,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了,”有良眼噙泪水轻轻的说道,“还有我们的孩子。”
二丫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脸上涌现出一丝幸福的笑容,经历了千辛万苦,现在终于能和有良长相厮守了。
有良右手按在石门上,掌心真气涌出,那扇沉重的石门缓缓的开启了。
“走吧。”两人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古墓甬道,身后的石门重又关闭。
甬道内漆黑一片,有良睁开阴眼,景物清晰可辨,他挽着二丫踯躅前行。
突然耳边传来“嗡嗡”声,由远及近,那些可恶的尸磷虫又飞来了。但是来到跟前时又突然慌乱的掉头逃走,大概是感应到了二丫身上的魇气之故。
中间石壁后的那些阴兵,石厅内拘来的清朝嫔妃以及唐山大地震的亡灵统统都不见了,他们已随着黄老魇的魂飞魄散而消失殆尽。
最后来到了那间小石室,有良点亮了油灯,里面虽景物依旧,可早已物是人非。眼下洞外腊月天寒地冻,可这地下墓室里却是温暖如春。
二丫从怀里将活师怪婴捧出来轻轻撂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那小家伙蜷成一团睡得正香,还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喵呜”这时,背囊内突然传出了微弱的叫声。
“是媚娘,牠还活着!”二丫蓦地惊喜喊道,临潼的西山之上,媚娘在危难关头舍身救主,自己怎么也不忍心将其抛弃,所以就装在背囊中一路带到了这里。
有良赶紧放下背囊,解开系绳,轻轻将这只沉甸甸的老母猫抱了出来。
媚娘颤抖着那条残肢,有气无力的睁开了眼睛,眼角上还沾着两滴晶莹的泪珠。
“喵呜,喵”媚娘吃力的呼唤着,仿佛很急迫的样子。
“你想要说什么?”有良摩挲着牠的鬃毛轻声问。
媚娘颤抖着伸出那只好的前爪,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其两腮鼓鼓囊囊的,好像是肿胀得挺厉害。
“你的嘴巴肿的很大,就别说话了。”有良安慰牠道。
“喵”媚娘急了,声嘶力竭的吼起来。
二丫感到奇怪,定睛仔细的端详之后,伸手轻轻的扒开了媚娘的嘴巴,从一侧的腮帮子里抠出来一支小小的青瓷花瓶
“汗青!”有良惊呼道,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客家嬷嬷的汗青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二丫顿时喜极而泣,热泪竟自夺眶而出,口中兴奋的呜咽道:“有良哥,你的断臂终于有救了。”
有良的心里何尝不是欣喜无比,原本以为“汗青”丢失在了临潼的那场混战中,断臂再生无望。望着奄奄一息的媚娘,有良眼眶中噙满了泪水,他手里默默的托着那支青花瓷瓶,许久都没做声。
“二丫,”有良最后仿佛下了决心,毅然说道,“没有了血灵芝,你的容貌恢复不了,俺宁可断臂陪你一生一世。”
“可你这又是何苦呢?”二丫闻言心中万般痛楚,此刻早已是泪流满面。
有良柔声说道:“俺俩个都有残疾,谁也不嫌弃谁,这样不是很好么?”
“喵”媚娘微弱的悲鸣着,嘴巴大口的喘息和努力的蠕动,慢慢的吐出了那枚鲜红色的血灵芝,然后脑袋一歪又昏迷过去了
瞬间,有良和二丫已完全惊呆怔在了那儿。
“哇”的一下,二丫悲喜交加,遂放声恸哭起来。
有良小心翼翼的拈起这枚沾满媚娘口涎的血灵芝,泪水也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媚娘在西山之巅那场血战中,一只前爪被鬼婴沈才华“天门洞开”的手指气刃斩落,几根肋骨也让墨墨的“断臂立雪”砸断,并且内脏遭重创而移位,按常理本应早已毙命。但是,正因为其嘴里含入了旷世奇菌血灵芝,虽一直陷入昏迷之中,但却保住了性命,眼下只是失血过多极度的虚弱而已。正所谓“善有善报”,媚娘舍身救主,濒死之时为二丫藏起那枚能医治“尸蜕”的血灵芝,到头来也拯救了自己。
有良眼含热泪,默默注视着这只忠心耿耿的老母猫,心中暗自说道:“放心吧,媚娘,俺也一定会救你的。”
事不宜迟,有良迅速的找寻一番,原先甲尸冯生遗留下来的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具还都在,只是没有米面油盐等物。
“二丫,你现在这里休息,俺这就去拾些柴火回来。”有良说着一头冲出了石室。
此刻,他手里有了血灵芝,顿时浑身充满了气力,首先要煮汤煎药为二丫医治尸蜕。
夜里的昌瑞山,风雪依旧,寒风刺骨。
他来到附近的松林里,捡拾那些落在地上被雪掩埋的干枯松枝,然后单手夹至腋下。唉,若是自己双手健全的话,肯定会抱得更多一些。
回到古墓,有良拎着一只破旧的钢精锅出来,舀了满满的一锅白雪,然后在石室中开始生火煮水煎药。
二丫坐在床上,望着蹲在地上煎药的有良,嘴里轻声哼起了家乡的民谣:“罗罗,面面。猪肉,扇扇。羊肉,串串。我娃是个福蛋蛋”
有良将血灵芝放进了锅里,清水立刻变红了,且散发出浓郁的菌类香气。
“真好听,再唱一首嘛。”有良微笑着。
“荠荠菜,开白花,阿家(婆婆)死了你当家。磨白面,捏疙瘩(饺子),面面辣子油泼下,看你两口咋吃呀”二丫调皮的一笑,这是自毁容以后第一次如此的开心。
血灵芝熬好了,倒了满满的一碗,汤汁殷红如血,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有良坐在床边,单手端碗轻轻的用嘴将药汁吹凉,然后递给二丫,看着她把药一点点的喝完。
二丫放下空碗,问:“有良哥,现在开始给你的断臂涂抹汗青吧。”
有良摇了摇头,口气坚决的说道:“俺一定要等你完全好了以后再治。”
二丫轻轻叹息一声,疲倦的闭上了眼睛,药力发作了,她迷迷糊糊的睡去。
石室内的床铺不大,二丫加上活师怪婴和媚娘就已经睡满了,有良搬来了一只木凳坐在床边,就这么瞅着她,心中既温暖又酸楚。
二丫怀着自己的孩子,身受重伤,一路上颠簸流离吃了多少苦啊,从今往后,自己豁出命去也要保她母子周全。
有良转向了媚娘,这只老母猫不仅挽救了二丫,在鼍鼓十巫壁画虚空中也救过自己的性命,还追随着一同跳崖,其忠肝义胆甚至超过了人类。
他伸手试了试媚娘的心跳和呼吸,感觉平和了许多,牠的命算是保住了。当年师父未渡法师曾以达摩五式中的“只履归西”斩断了牠的一条后腿,如今同侧的前腿又被斫去,即便是身体痊愈也行走不了了。
方才有良打开过那支青花瓷瓶,里面的汗青剩下已不足三分之一,涂抹自己的断臂勉强够用,可是若想再救治媚娘的两条腿就没有了。
有良默默的望着昏迷中的媚娘,许久,许久,他终于下了决心,拿着冯生遗留下来的一把破菜刀,在燃烧着的松枝上两面烧了下,然后轻轻的割去媚娘后腿断肢的表皮以及前断肢的血痂,清理好创面,然后小心翼翼的涂抹上去汗青。当前后断肢全部搽好,青花瓷瓶便已经空了,刚刚够用,一滴也不多。
有良揩去头上的汗珠,独臂操作很困难,用了不少的时间。
没多久,他也迷迷糊糊的坐在凳子上睡去了。
地下古墓里没有自然光线,因此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有良蓦地醒来,石室内的油灯芯在微微跳动着,桔黄色的灯光映照在二丫熟睡的脸上
他差点没叫出声来,二丫面上的褶皱已经全然不见了,斑白的头发变得又黑又亮,皮肤光泽细嫩,她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容貌,“尸蜕”之症被血灵芝彻底的治愈了。
有良心中涌上一阵暖意,他俯下身来,在二丫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媚娘也仍在昏迷之中,涂抹过的断肢创面已经生出了新的肉芽,客家嬷嬷的“汗青”果真是旷世圣药,照这样的情况看,用不了几天,媚娘就能长出新的肢体了。
有良摸了摸衣袋,里面还有一些钞票,这还是二丫身上带的。自己背囊里的那些钱,在西山之巅都给吴凤娇作为返回湘西的路费了。
望了一眼熟睡中的二丫,有良转身走出了石室,他要去马兰峪集市上买点粮食和蔬菜以及肉类,二丫和肚里的孩子都需要营养。
当他开启了古墓石门,发现暴风雪已经过去,太阳正在头顶上,已经是中午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