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刹海憨叔,请问老兄如何称呼?”憨叔谨慎的问道。
“这是我们葛老爷。”旁边的汉子介绍说。
“唗,你叫老夫什么?”老者妖里妖气的瞪了他一眼。
“哦,对不起,”那人赶紧更正道,“是葛老魇。”
魇?憨叔大吃一惊,在千年古墓中自己见识过黄老魇的能耐,难道自己面前的这个病泱泱的老头儿也是一只魇......
“老夫葛老魇,”老者懒散的目光瞅着他,“你的那个外甥,说你收藏的这幅《昌瑞山揽胜图》中有暗藏的夹带,可有此事儿?”
憨叔心里有些气恼,这个小三嘴巴没把门的,什么都敢往外说,但此刻已经无法改口,于是只能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画呢?”葛老魇把手一伸,那手掌奇大,指甲长长的,皮枯肉干,苍白而无血色。
“我还不知道您想拿来交换的是褚遂良的哪幅作品?可否先过一下目。”憨叔也是老江湖了,不见兔子不撒鹰。
“嘿嘿,果然行家里手,你是样式雷的后人吗?”
“祖上来自江西永修梅棠新庄雷村。”
“原来如此。”葛老魇点了点头,一招手,身旁的汉子入内取出一幅古旧画轴来。
葛老魇轻轻解开扎带,将画徐徐展开......
这是一幅四尺斗方立轴绢本画,画心上端的玉池处题写着“水龙斩破局图”。但见字迹清远潇洒,笔力雄瞻,气势古淡,虽外拓取姿,而中擫有法,正是初唐褚遂良的真迹。
憨叔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浑身微微颤栗,目光顺势接着往下看。
图中画着一条白茫茫的大江,中间砌有石埂鱼嘴,把江水一分为二,岸边筑有离碓,隐约可见入水口处有三尊石人,半身浸在江中。
水边岸上站着四个人,其中一位手持拂尘的老道士,身旁立着一锦衣华服,体态丰腴的官员模样中年人,意气风发的眺望浩瀚的水面,颇有指点江山的豪迈气势。在他的脚下站着个头大身矬的小侏儒,身后还有一位束髻老者,身穿布衣长衫,背着一只药葫芦。众人都围拢在中年人的四周,目光凝视着着江水,似乎在商议着什么事儿。
画风古朴雅致,线条简劲流动,衣线、胡须均细而挺拔。此外用色浓重,晕染显著,符合初唐时期的绘画风格特点,下面还有褚遂良的落款和印章。
“不错,此画确为褚遂良真迹。”憨叔确认了。
“那么现在可以拿出《昌瑞山揽胜图》了吧?”葛老魇说道。
“不好意思,此画并未带在身上,明天一早送来如何?”憨叔此刻自感有些尴尬,但为安全起见,他不得不这样做。
葛老魇面色极为不悦,老半天未说话,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好吧,惊蛰日戌时老夫自会上门去取。”葛老魇冷冰冰的说道。
“您知道我家?”憨叔惊讶道。
“送客。”葛老魇不耐烦的挥了下手,面如冰霜。
憨叔只得转身离开了,小三正倚靠在出租车上焦急的望着这边,见到憨叔出来急忙追问进展情况。
“是褚遂良的真迹,”憨叔说了句,然后钻进车里,疑惑的问,“小三,你告诉他们咱家的住址了?”
“没有啊,”小三诧异道,“舅舅,你不是说家里的地址永远不对外人讲的么。”
车子驶上了公路,憨叔回头望去,那是一户孤零零的农宅,旁边有一片茂密的杨树林,显得十分的荒凉。憨叔默默的坐在车里,一路上都没再说话,他总感觉事情有些蹊跷,绝没有单纯换画这么简单。
次日清晨,他让小三开车再次来到潮白河,准备仔细打听和了解一下这家农户的情况。
杨树林的边上,看见的只是一片空旷的坟地。
听到这里,有良沉思片刻问道:“哪天是惊蛰?”
“今日便是。”憨叔回答。
憨婶在一旁嘟囔着:“早就说让你憨叔收手别干了,可就是不听,那农户分明就是鬼宅,果真中邪了吧。”
有良微微一笑:“憨叔别怕,今晚戌时俺替你守着,不论是人是鬼都替你打发了。”
憨婶担心道:“这能行吗?万一惹鬼上身可不是好玩的。”
“放心吧,憨婶,不会有事儿的。”二丫在一旁安慰着。
“咦,二丫,你怀孕啦?”此刻,憨婶才终于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嗯,秋天的时候就要生了,有良哥说想在你们家暂住一段时间。”二丫腼腆的说道。
“那赶情儿好,”憨婶欣然乐意,热情的拽着二丫说,“我带你去拾掇下屋子,有孕在身要多多休息才行。
等她俩走了,憨叔望着有良空荡荡的左袖管问道:“你这是......”
有良淡淡一笑:“丢了半截胳膊,不碍事儿的。”
憨叔知道有良有点道行,这葛老魇八成就是个怨气盛点的鬼魂而已,自己有了帮手胆子自然也就壮了许多,整个人顿时也有精神了。
“今晚憨叔同你喝两杯,反正戌时还早呢。”他掀开被子下床,到桌边抄起电话找到了小三,让其带些福云楼的酱猪头肉回来,并告诉他有良来了。
傍晚,憨婶照旧又是那老一套,木须肉、醋溜土豆丝、西红柿炒蛋以及拿手的京酱肉丝,买来的酱猪头肉还热乎着,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气。几个人坐在桌前,憨叔憨婶和小三看上去都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也不太爱说话。
二丫怀里抱着小活师怪婴,媚娘则端做在桌子的一角,目光一直盯在那盘酱猪头肉上,喉咙里“呼噜噜”的直响。
憨叔开了一瓶五粮液,小三默默的给大家斟上了酒。
有良有意打破紧张的气氛,指着二丫怀里的小活师怪婴笑着说:“这是俺俩收养的婴儿,还没起名字呢。”
“这孩子长得白胖白胖的,真惹人疼。”憨婶轻触小活师的嫩手,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她和憨叔一辈子未生育,见到小孩儿觉得格外的亲。
当大家开始碰杯饮酒的时候,媚娘早已经等不及了,拽过一张荷叶饼,熟练的卷起京酱肉丝,还悄悄的在里面塞进了两块肥腻的猪头肉,然后不管不顾的大肆咀嚼起来。
小活师双目扫视了一周,趁人不备伸出小手抓起一块猪鼻子送入口中,听得嘴巴里一阵“喀嚓喀嚓”的乱响,连脆骨都给咬碎了。
“有良,你说这葛老魇换画的目的究竟何在?”三杯酒落肚,憨叔紧张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话也随之多了。
“这两幅画哪个价值更大?”有良问。
“那自然是唐初四大家褚遂良的画作更值钱一些,毕竟已经一千多年了。”憨叔说。
“既然如此,那位葛老魇可能就是奔着《昌瑞山揽胜图》内的雷声征古墓图而来。”有良分析道。
“可古墓之中并无任何古董宝贝呀。”小三忍不住插了一嘴。
“这一点,葛老魇并不知道,就像我们当初一样。”有良说。
“那晚去潮白河农户家,那房子明明存在,可是天亮却只剩下了坟圈子。”憨叔百思仍是不得其解。
“舅舅,咱们怕是被黄皮子一类的脏东西给迷了,说不定就是幻觉。”小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抹了下嘴巴说道。
“难道又是人为制造的一处虚空......”有良想起了老白在丰都鬼城的奈何桥下,为供二丫练功,不也曾经利用噬嗑针设置了一处隐蔽的虚空么。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的猜测之际,院子里蓦地传来了葛老魇阴冷嘶哑的声音:“憨叔,老夫提前来了......”
闻此言,憨叔和小三的筷子“啪嗒”一声惊落在了桌上,两人面色陡然苍白,憨婶不知何时从怀里拽出了一把闪亮的切菜刀,“唰”的站起身来,挡在了丈夫的身前,在关键时刻“巾帼不让须眉”冲在了头里。
“葛老爷,请。”一汉子拉开了房门。
“唗,你叫老夫什么?”
“对不起,是葛老魇。”那汉子赶紧更正道。
房门口大咧咧的走进一老者,尖嘴猴腮,双目闪着精光,唯眼角处沾着两块黄色的眼屎。此人身着一袭黑色长袍,上面满是油光光的污渍,好像是很多年都未曾洗过似的。
“老去何堪节物催,放灯中夜忽奔雷。一声大震龙蛇起,蚯蚓虾蟆也出来。”老者打了个哈欠,随口念诵着一首宋代张元干的咏惊蛰诗来。
有良睁开阴眼,仔细的端详着这位葛老魇。
“憨叔,该交出《昌瑞山揽胜图》了吧。”葛老魇嘿嘿冷笑两声。
“你的《水龙斩破局图》呢?”有良面无表情的问道。
“你这瞎子又是何人?”葛老魇阴鸷的目光盯了过来。
有良淡淡一笑道:“俺是憨叔的兄弟,既然是换画,就请拿出来吧。”
“哈哈哈......”葛老魇狂笑数声,然后骤然一停,鼻子哼道,“什么画?老夫只是让憨叔看一眼《水龙斩破局图》作为交换的代价,难道你们还贪心觊觎褚遂良那画作不成?”
“你,你这是欺诈......”憨叔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
“喵呜......”媚娘嘴巴咧开,露出尖利的犬牙发出恐唬声。
小活师“咿呀”一声怪叫,抓起一大块猪头肉劈头砸了过去。
葛老魇一张口接住,接着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目光盯着小活师白嫩的身子,啧啧嘴吧道:“嗯,福云楼的酱猪头,还蛮有味道的,不过这个小胖丫,可能还更有滋味儿些。”
“有良哥,让我把他打发了吧。”二丫见其出言不逊,不由得恼怒起来。
“不忙,别弄脏了憨叔的屋子。”有良微笑道,他的阴眼已经瞧见葛老魇的双眸深处似乎有物藏匿,但一时间还看不清楚。
“赶快交出《昌瑞山揽胜图》,不然休怪老夫大开杀戒了。”葛老魇伸手除去黑色长袍,里面则是一件大红色的内衣长衫,上面绣满了如花瓣般色彩斑斓的虫子,挠首弄姿,形态各异,仿佛鲜活的一般。
“这是什么虫子,好恶心。”二丫想吐。
“恶心?”葛老魇怒道,“你竟敢侮辱老夫的孩儿。”说罢一抖衣衫,胸前一只寸许长短,颜色艳丽的虫子突然从红衫之上蹦了下来,身子凌空弓了几下,便径直朝着二丫弹射了过去。
“啪”的一声,有良手中酒杯半空中倒扣,将其罩在了桌面上。那虫儿被白酒烧得吱吱乱叫,却也钻不出那玻璃酒盅,随即便身子一挺不动了。
葛老魇见状大怒,肩膀一晃,“嗤喇”一声,数百只怪虫同时从大红长衫上面挣脱而出,密密麻麻的朝着大伙儿身上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