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的胡同如迷宫一般,清晨,炊烟袅袅,人们开始生炉子做饭。年关将近,家家都准备好了年货,孩子们已经零星的放起了鞭炮,伴随着嬉笑打闹声。
小建出门后,穿行于胡同间,一直跑向了憨叔家,气喘吁吁的冲进了四合院大门。
此刻,有良正在厨房里与憨叔吃饭,憨婶特意在胡同口买来了豆浆油条,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有良哥……”小建满头大汗的闯进来,眼中泪花闪烁。
“小建,出了什么事儿?”有良愕然的看着她,惊讶的问道。
“画轴和狗牙丢了,呜呜……”小建见到有良,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委屈的一下子哭出声来。
有良闻言蓦地站起身来,刚要发火,但还是强忍住了,淡淡说道:“走,回房里去说。”
东厢房内,小建哭哭啼啼的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你说是鬼爪先生和无欲老僧深夜入室盗窃,偷走了画轴和狗牙?”有良问。
“不是他俩还会有谁?”小建抹了把眼泪。
有良按捺住心中的火气,严肃的说道:“小建,俺再一次的问你,画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鬼爪先生是何时进去的,徐警官人又去哪儿了?还有,那七具尸首为何死而复生,而且喊你叫‘主人’?”
“我说,我都告诉有良哥……”小建这回再也不敢隐瞒,于是把在《敦煌夜魇图》中发生的所有事儿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有良听完了她的讲述,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才缓过神儿来,不禁愕然道:“大洛莫在僰王山飞雾洞结界中遗留下来的‘尸蛊术’?你和鬼爪先生以此术令尸虫夺舍了那七具尸首?”
小建含泪点点头。
有良仰天长叹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位徐警官行事如此的怪异,原来他是被费叔夺了舍……你确定其已经死了么?”
“嗯,绝对死了,我亲眼看见鬼爪一下子就剪断了他的脖子。”小建肯定的说道。
有良思索了片刻,沉吟道:“这个鬼爪先生来历实在可疑,竟然心甘情愿做你的徒弟,想必是有所图谋。”
“有良哥,你现在也相信是他偷了画轴和狗牙吧?”小建终于松了口气。
“鬼爪和无欲老和尚都有可能,另外还有那个阿呵。”有良思忖着。
“阿呵不会的。”小建摇摇头。
“为什么?”有良疑惑的望着她。
“她……不知道我有狗牙。”小建闪烁其辞的解释着。
“小建,你先回家去吧,俺这就出去查探鬼爪和无欲老和尚的下落。”有良冷冰冰的说道。
“不嘛,人家就要和你一起去。”小建语气坚决,上前揪住有良的空袖管,准备耍大小姐的脾气。
“不行!”有良终于火气上来,嘴里大声的吼着,同时不由分说的硬是将其拽出了房门,推出了四合院。
小建气得一跺脚,噙着泪水一路跑回了家,随即将自己锁进了卧室,蒙着被子嚎啕大哭。
有良则独自一人出了憨叔家,在胡同口拦了辆黄色面的。
“去哪儿?”司机打量了他一眼,机械的问道。
“动物园。”有良回答。
※※※
腊月里的最后几天,尽管天气十分寒冷,但京城动物园内仍有不少父母带着孩子来看动物,这里永远都是儿童们最喜爱的地方。
有良随着人流走进了猩猩馆,隔着厚厚的钢化玻璃,见到有只身形魁梧的银背大猩猩正在倚墙闭目养神,姿势如同趺坐一般。在牠的身旁还有一只小猩猩,正无聊的坐在一旁东张西望,直至瞥见了玻璃幕墙外面站着的有良。
“吱吱……”牠口中轻声的尖叫起来,用力推搡着银背大猩猩。
银背大猩猩睁开了眼睛,目光横扫,落在了有良的身上,眼神儿之中略有讶异,随即站起身来,看上去足足有两米多高。
记得胡不归曾经说过,牠隐身于京城动物园中,猩猩馆内最年长的那只银背大猩猩就是其宿主。这个可能就是牠了,而其身旁的那个疑似“多动症”的小猩猩,或许就是先农坛传授所谓“宇宙功”的那位翁大师。
有良冲着银背大猩猩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银背大猩猩硕大的脑袋点了下,随即手指向外一勾,然后扭动着肥大的臀部走入了通往室外的小门。
有良随即来到户外的运动场,隔着围栏望过去,那只银背大猩猩正漫不经心的从地廊内走出,绕过了假山石和干涸的水池,向着铁栅栏边靠拢过来。
此刻,有良见左右无人,于是赶紧开口说道:“请问,是胡不归先生么?”
“有良,找老夫有事儿么?”银背大猩猩的嗓音低沉浑厚,胸腔发出共鸣,仿佛具有穿透力似的。
“正是,”有良压低声音说,“近来俺身边发生了不少怪事儿,心中感到十分困惑,所以今日特来向胡先生请教。”
胡不归警惕的望了下四周,见远处有孩童们正在朝着这边跑来,于是匆匆问道:“老弟因何事而困扰?”
“先生,‘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虚空内隐藏虚空,结界里套有结界,永无止境,是这样的么?”有良询问说。
胡不归闻言愣了下,点点头:“老子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不知老弟可否悟得?”
有良摇摇头:“俺不明白,请先生开示。”
“最大的声音,有,但你听不到;最大的形象,存在,但你看不见。”胡不归答道。
“先生的意思是说,有,但却找不到,是么?”有良仿佛听懂了。
胡不归点头微笑着。
“五千年前的风后骷髅头‘鬼壶’可以找得到么?”有良再问。
“鬼壶!”胡不归吃了一惊,口中说道,“据说此物早已经失传了。”
“不,它就在京城。”有良悄声道。
胡不归愕然的望着他。
“鬼壶原本在手,可惜被京城内的一只白光大魇抢去了,俺来请教先生,如何才能夺得回来。”有良抓紧时间切入正题。
“快来看哦,大猩猩出来啦……”孩童们的声音已然近在咫尺了。
“今晚老夫去找你详谈,多准备些上次的那种饮料。”胡不归匆匆说着,然后转身返回了猩猩馆内。
“唉呀,大猩猩走了……”孩子们手扒着铁栅栏,失望的叫着。
※※※
银背大猩猩步履蹒跚的走回到了猩猩馆内,照旧倚墙而坐,显出老态龙钟的模样,但其偶尔不经意的一瞥之中,刻意掩饰下的目光却煞是睿智。
“老祖宗,那个可恶的残疾人来干嘛?”翁大师小声的问道。
胡不归目光盯着牠,口中缓缓说道:“小翁,我们要走了。”
小猩猩闻言兴奋的“吱吱”直叫:“唉呀,老祖宗,早就盼望着您的这句话啦,每天都是半个南瓜、两个鸡蛋、几根胡萝卜、一把香蕉和两个营养窝头,早就吃腻了。现在本大师就想去王府井的东来顺开涮……”牠一面说着,口水直流。
“呸,你就知道吃,”胡不归狠狠的瞪了牠一眼,“这只银背老猩猩寿数已至,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所以我们索性回到俗世好了……”
“我们不修行了么?”小猩猩高兴不已。
“现在有比修行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胡不归沉吟着说道。
傍晚闭馆以后,一男一女两名饲养员推着食物车走进了猩猩馆。
“呕……”小猩猩见到又是南瓜和营养窝头,差点吐了。
“小翁,我们暂时附体上去,然后去找合适的宿主。”胡不归悄声吩咐着。
当两名饲养员隔着铁栅栏摆放食物时,忽见银背大猩猩和小猩猩突然倒地,正诧异之间,顿感各自身驱一震,然后眨了眨眼睛,相视一笑,转身走出了猩猩馆。
翁大师附体的是那位女饲养员,牠伸手拿捏着宿主丰满的乳房,痴痴地傻笑着。
“你干什么?别做这种龌龊的事儿。”胡不归厉声喝止道。
翁大师尴尬的松了手,两人趁着夜幕溜出了动物园,然后乘出租车直奔八宝山殡仪馆而去。
胡不归摸了摸宿主的衣袋,钱包里有两百多元钱,应该足够用了。
夜幕中的八宝山殡仪馆,焚尸炉冒着淡淡的烟霭升上了天空,无数皮囊在这儿化为灰烬,终了辛劳的一生。
胡不归带着翁大师到处转悠着,寻找合适的宿主。
“老祖宗,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咱就别换了。”翁大师一面说着,在自己丰腴多肉的屁股上狠狠的拧了一把。
“胡说,这两个饲养员都有家庭和孩子,修行者怎么可以随便打乱和破坏他们的人生呢?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合适的尸体,这样才能顺应天道。”胡不归严加训斥道。
就在这时,火化间外传来了啼哭声,两人紧忙凑了上去。
原来是两个小男孩儿在玉渊潭公园的湖面上玩耍,结果掉进了冰窟窿里,双双溺毙。大的约莫十一二岁,小的则只有六七岁,双方家长悲痛欲绝,令人闻之落泪。
两具小尸体被直接推进了火化间,排队等候着进炉,而家属们则在外面的侯灰厅内等候。
胡不归使了个眼色,两人随即溜进了火化间,里面一长溜儿焚尸炉正熊熊燃烧着,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儿。
“你们是谁?家属请都到外面等候。”有工作人员走过来拦住他俩。
胡不归微微一笑,迎面喷出了一口狐臊之气,那人随即便神智不清,被翁大师扶到了椅子上。
“记住,这次是夺舍。”胡不归低声叮嘱道。
不多时,但见两个小男孩儿掀开身上的白布单一跃而起,然后手拉着手的从后窗蹦了出去,默默的消失在了黑暗里。
两个饲养员浑身一震,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面面相觑,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