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共有两间,有良和党大师住一间,秋波老妪怀抱石瓶走进了另一间,虽然光线晦暗些,但却很干燥,大概是地处沙漠之故。
吃完早饭后,秋波老妪自回房间,关严房门后开始运功疗伤,按照当年师父真阴老尼所授之法,来医治因走火入魔而损毁的半张脸。
她盘腿趺坐在炕上,将石瓶撂于身前,然后摘去了自滇西以来一直戴着的大口罩。
秋波老妪平心静气的开始入定。
当年因平西王始乱终弃,她一怒之下入五华山华国寺出家为尼,拜在真阴老尼门下,法号“寂静”。武功修习的是纯阴一脉,起初师父真阴老尼并不相信其真能抛却荣华富贵,长伴青灯古佛,若是气头过了,只怕还是会还俗的。其后,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年)秋,吴三桂衡州病亡的消息传来,她练功时心绪不宁而走火入魔,面容皆毁,于是便深夜自沉于寺前荷花池溺毙。幸得真阴老尼清晨发现,在圆圆处于中阴身之际,以其百年修为将爱徒尸变成为了一具玉尸。
此后,陈圆圆刻苦修行,尽得师父真传。
真阴老尼临圆寂的时后告诉她,当年僰族大洛莫曾在川南僰王山飞雾洞中设下了一个机关,内藏有尘世中罕见的一种裸人花,此花的汁液可治任何门派武功的走火入魔。同时还传给了她一沓符箓,那是朱砂混合裸人花汁书写的,据说为唐代易学宗师李淳风的手迹。安葬了师父后,她便一人下山,头戴面罩默默的隐匿在了江湖之中。
入门时,师傅曾说本门武功修到气与神“水火既济”之时,体内的特异能量会诱发形体气机与精神的重新调节。届时将出现强烈的焚火炙热感,极热之后会转化为一阵清凉,但稍许不慎,气机也有可能不转化,火承风势在体内乱窜,是为“走火”。精神上,由于意念要融入武功态中,此刻修炼者神智若是受到外来刺激,心性的阴魔便会令其癫狂,称之为“入魔”。两者相叠加,便会导致焚火烧坏大脑或是脏器,轻者残废,重者丧命。
她便是练功至冲关之际,心中因吴三桂身亡而思绪不宁,导致心魔骤起,焚火烧坏了半边脸,变异成了髯须大汉的猥琐丑陋模样。
此刻,陈圆圆真气已运行大小周天,于是将手缓缓探入石瓶之中。蓦地,感觉到三焦经无名指侧端的关冲穴一阵清凉,裸人花汁内蕴含的神奇能量沿着经络徐徐上行,至后颈大椎穴与督脉相会,同时散于毁损变异的半边脸上。耳边闻得轻微的咝咝作响声,面部则冷热感交替,十分的舒适与受用。
须臾,脸上炙热的烧灼感又沿着经络下行,至关冲穴导入石瓶内的裸人花汁中,瓶内的汁液微微的翻滚沸腾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半边脸正在修复之中。
此刻院子里,陆晓机手持铁锄正在挖掘那头宠物小猪的尸体……
※※※
有良和党大师站在一旁看着。
“了去大师,你难道真的想吃死猪崽儿么?”党大师疑惑不解的问道。
有良微笑不语。
“喏,就在这里。”陆晓机拄着铁锄说道。
有良望去,掘开的土坑里,一头八眉黑毛小猪崽儿的尸身盘着腿,闭着眼睛如同坐禅一般,竟然不是躺在那儿的。
“怎么像是在打坐一般?”党大师不解的说着。
有良蹲下身来仔细的观察着,果真是费叔不假,但身上并未见到有弹孔,唯有嘴角边挂着血渍。他于是伸手扒开了猪嘴瞧了瞧,可以看见上牙膛上有个弹洞,看来是吞枪而死的。
奇怪,徐警官枪杀这头小猪崽儿为何要从口腔射入呢?还有,尸体的姿势也实在令人费解,这像是完全刻意摆成的,有何用意呢?有良感到十分的疑惑。
他的目光无意之中瞥见,两排整齐的牙齿中,其中新折掉了一颗,好像是被外力硬生生掰断的。
“陆老师,徐警官埋葬小猪的时候,您在场么?”有良问道。
陆晓机摇了摇头:“我那时正在前院和公安部的徐风同志说话,是徐警官一个人拿着锄头来后院埋的。”
“不过是埋头死猪而已,他为什么要摆成特定的姿势呢?”有良接着询问道。
“这就不清楚了。”陆晓机也不知道。
“了去大师,这猪已经开始腐烂,绝对不能吃了。”党大师在一旁小声提醒着。
“还是照原样埋起来吧。”有良吩咐说,心中暗道,当然不能吃了,费叔毕竟也是一代紫魔,再说自己拿了他那么多的钱,怎么还好意思吃人家的肉呢。
重新埋好尸体,大家回到了前院屋内。
“陆老师,给俺讲讲有关黄小建的事情吧。”有良说道。
陆晓机于是将那发生的所有事情详细的述说了一遍,末了口中唏嘘不已,很是惋惜:“唉,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就这么没了。”
有良听罢沉思良久,默默的想着心事。
“汪汪……”院子门口响起了狗吠声,马贺兰带着土豆走了进来。
“有良……”马贺兰站在屋门口愕然的盯着他,眼眶蓦地发红,晶莹的泪水在打转,随即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蒙蒙。”有良微笑着。
“你的胳膊……”马贺兰惊愕的瞅着那支空空如也的左衣袖,嘴里嗫嚅着。
“不小心弄断了。”有良仍旧不在意的说着。
马贺兰幽幽道:“这两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党大师诧异的瞅瞅他俩,脸上流露出一丝会意的笑容。
马贺兰感到自己有些失态,紧忙用袖口抹去眼角的泪水。
“蒙蒙,”陆晓机在一旁插话:“有良和两位朋友要在马家沟住几天,你再讲讲沙尘暴那夜发生的事儿吧。”
马贺兰点点头,心有余悸的回忆着鸣沙山上那只怪手把小建拖入沙丘下的恐怖情景……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小狗的“呜噜”叫声,众人望去,见土豆嘴里叼着一面古铜镜跑来。
※※※
“这是什么?”马贺兰诧异的从狗嘴里接过铜镜,递给了陆老师。
陆晓机拿在手里仔细的查看,嘴里说道:“这是仿制的西汉透光铜镜,当光线照在镜面上时,镜面相对的墙上会反映出镜背花纹的影像,因此古人称之为‘幻镜’。不知道土豆是从哪儿叼来的,价值好几百元呢。”
“这好像是小建在敦煌城里买的铜镜……”马贺兰疑惑的望着小狗,“土豆,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汪汪……”土豆叫了两声,然后转身向院外跑去,众人跟在了后面。
土豆来到灌木丛一头钻了进去,随后接连又叼出来三面铜镜。
“没错了,这确实是我和小建一起在敦煌古董市场里买来的四面铜镜,不过怎么会在这里呢?”马贺兰疑惑的说道。
有良分开树丛,见到了一个不大的洞穴,里面空空的,地上散落着几条动物的粪便。
“这是什么洞穴?”有良问道。
陆晓机仔细的瞧了瞧,迟疑的说道:“地上的粪便像是猪屎。”
“猪?”有良心中一动,遂问陆晓机,“小猪崽儿不是和小建一同住在后院老屋的么?”
“是啊,我也正迷惑不解呢。”陆晓机皱着眉头答道。
这时,党大师突然插话说:“了去大师,你可曾听说过‘镜道’?”
“镜道?”有良闻言摇了摇头。
“东晋葛洪创造了一种道家修行延寿以及升仙的方法,名曰‘镜道’,是专为用来修炼‘分形术’的。张道陵的天师教也有类似的修道方法,叫做‘葵花镜’,理论上基本都差不多。”党大师解释说。
费叔难道在修炼什么法术么?有良心存狐疑,牠虽然已被枪杀,不过其诡异的尸体姿势,却是令人不解,这个姓徐的警官身上疑点重重,需要进一步的了解。
“党大师,何为‘破瓦大法’?”有良突然问道。
“‘破瓦法’是藏传佛教密宗一种独特的修行法门,也称作‘迁识’,道家则谓之‘夺舍’。”党大师回答。
“夺舍……”有良蓦地想起在京城憨叔家,胡不归曾说过有关“夺舍”的那些事儿,思绪慢慢的清晰起来。仙圣子说费叔和小建进入过结界,那么肯定见到了青石碑上的“破瓦大法”,也就是“夺舍”的修炼法门。小建年少不更事,但费叔可是修道的老行家,试想能够从一头猪修成人形,甚至还达到了紫魔的高境界,尘世间简直是绝无仅有,从牠躲藏在洞穴中修炼“镜道”便知其心机之深。
然而,牠的突然死亡却是十分的蹊跷,难道是“夺舍”了么?此刻有良的内心深处越发的感觉到了徐警官的可疑。
回到陆晓机家,有良心事重重,一整天都坐在那里苦思冥想。
日暮时分,陆晓机想要去后院招呼秋波老妪吃晚饭,被有良拦住了,最好不要去打扰她,若是前辈疗伤顺利自会出来的。
是夜,月色朗朗,大地如水,透着一片清凉。
闻得后院老屋中传来一声幽幽的长叹:“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径尘生鸟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随着屋门“嘎吱”声响起,一位尘世间罕见的绝代佳人出现在了清凉的月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