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想到的是,我看到的却是一片混乱。
十几个乘客围成一个圈子,中间是黑皮蔡和邱守雄,这两个人正将那个瘦皮猴按倒在地,不顾头脸的拳打脚踢,全叔在一边跳来跳去的,高声为黑皮蔡和邱守雄加油。我顿时觉得奇怪,他们不是一伙的吗?怎么又打起来了?
其余笑嘻嘻看热闹的乘客们,也在不断地大声叫好,推波助澜,凭添了现场的热烈气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过年过节呢。
这些乘客原本都是一些抛家弃友的逃难者,一直憋闷在船上,时间长了难免会产生压抑感,加上活动范围太狭窄了,所以性情都变得格外扭曲暴戾起来。就在我打算绕道回自己的铺位时,旁边有人拉了我的衣袖一下,我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财主。
此时他满脸的亢奋,好像完全忘记了曾经陷害过我的事情,一副巴不得天下大乱的表情:“对不对?我没有说错吧?”
“什么没说错?”我奇怪道。
土财主满脸神秘,拉着我向旁边一指,只见围拢着的人群另一边,邱守雄那个身条秀丽的老婆陈水妹,正满脸的悲愤与委屈,蜷缩在那里泪水涟涟。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越看越糊涂了。
“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啊?”土财主得意扬扬地对我连说带比划,终于让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究竟。
原来,这邱守雄和陈水妹夫妻二人,表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以放花鳐子为生。陈水妹生得清秀白净,就专门负责物色容易上当的男人然后勾搭,而邱守雄则负责捉奸拿双然后蹲在床边收大洋。我心想,难怪上船的时候那个邱守雄口出狂言要他老婆守贞节,原来是以退为进故意不卖吸引大家注意力啊!难怪这个陈水妹才一上船就和黑皮蔡这个仙人党滚到了一起,甚至帮着他们一起栽赃陷害我,原来都是江湖儿女互相协助才好赚银元。
昨天后半夜里,趁着邱守雄不在,那个瘦皮猴就窜到他老婆身边,于是陈水妹半推半就的顺从了早就对她垂涎三尺的瘦皮猴,然后邱守雄偏偏在紧要关头又回来了,并且理直气壮问瘦皮猴收钱。谁知道那只瘦皮猴却是一只铁公鸡,推说钱都放在朋友那里等明天来收。等今天邱守雄跑来结账,瘦皮猴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什么他们是你情我愿自由结合就是不肯付钱,最后干脆耍赖说没有这回事。邱守雄急怒之下,就厮打了起来。
那个黑皮蔡因为和陈水妹有了暧昧关系,和邱守雄也就称兄道弟了,眼看瘦皮猴想要赖账,黑皮蔡和全叔就和邱守雄合伙暴打那只瘦皮猴了。
土财主讲得眉飞色舞,我却是越听越不是滋味。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人,为什么干的却是这等龌龊下作之事?而这个土财主,之前还帮着别人陷害我,现在却像从来不曾干过坏事一般,说起别人来竟是丝毫不以为耻。
远远的还有一些淘海客漠不关心的看着这场闹剧,我看见全叔他们最后逼着奄奄一息的瘦皮猴,跪在邱守雄几人的脚下认错交钱,亢奋的尖叫和怪笑声不时的响起,整个画面就像世界末日一样荒诞滑稽。
混乱之际,七哥来了,他对我示意道:“闽生,出去外头说话。”
我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到了船尾,这时风平浪静,淘海客们都在休息,乘客们还在舱里看黑皮蔡等人折磨瘦皮猴,船尾遮波板后面,只有我和七哥两个人。
等我们站定,七哥就背靠船舷板,皱眉道:“闽生,你是不是到那个底舱去了?那里关了什么东西?”
我想起了蛟爷对我说的话,犹豫着是否要说阿娣的事,最后还是决定不能明说,低声道:“底舱的确有人,但跟我没关系,蛟爷下了封口令,七哥,我不好多说。”
七哥若有所思起来,而后说道:“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瞒着?那个底舱古古怪怪的,我打探了几次都有许多淘海客看着,我看那里绝不可能是人,你别是被迷住心窍了?”
我被七哥的质疑弄得窘迫起来,立即辩解道:“七哥,我只是在给蛟爷做事,否则在这条船上想自保很难。”
七哥表情逐渐松动,正要说什么,脚下却一晃,紧接海里响起一阵沉闷的咚咚声,震得我脑袋都在晃。我定住身子往外看去,赫然发现平滑如绸缎的海面上,此时却像是一口沸腾的锅,海底就像是有只巨大的海怪,疯狂地在向上喷吐着海水。
我的心紧缩了起来,想起前两次海域的奇怪和可怕,连忙口中叫道小心。紧跟着就见深蓝色的海水翻滚起来,咕嘟咕嘟冒起一串串的气泡,一股股水柱从海中突然喷出,向我和七哥劈头盖脸地砸落过来。
我躲闪不及,手往前挡着身体往后急退,在那陡然发黑的海水深处,水柱突然升起的时候,我看到那深水底下,好像有一双愤怒的大眼睛一闪而逝。
“啊!”我吓了一跳,心中一凛,意识到那个阿娣肯定又发病了,再不去让她平息下来,我不知道海里会出现什么奇怪的现象,到时我们又得遭殃。
顾不上和七哥打招呼,我赶紧转身飞快地向底舱下面跑去。
我一路奔跑着,只听见那呻吟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压抑,听起来感觉这个声音的主人正经受着极为可怕的痛苦。我焦急起来,在摇晃中尽最大能力地跑着,守在底舱的淘海客已经知道我了,见我赶到也没有阻挡,一进了密舱,阿娣那痛苦的呻吟声就直穿到我心里。
她这一次发病,虽然声响不大,但身子却不停地轻微抽搐,像是昏厥了过去,人事不知。我上前一摸,她的体温奇怪得吓人,不到片刻的工夫,却是忽高忽低。正在我手忙脚乱间,我的藤药箱不知被谁扔了下来,舱门随即被关上。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替她扎针抢救,足足忙了半个时辰,她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到这时候我才发觉,无论她昏迷到了什么程度,纤细的手却还是紧紧地抓着那只匣子。我揩了揩额头上的冷汗,刚坐下来,一个微弱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