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讲述的这些历史非常复杂,是经过了野史、正史的交互印证,再经过不同版本史书的横向联想,由无数蛛丝马迹中辨析出有用线索,最终拨云见日般得出结论,鞭辟入里,严谨客观。
丁峻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方晴讲解历史时的样子,她是那么专注,目光笃定,眼神自信,带着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豪气。她那样的女孩子,不属于局促做作、朝九晚五的城市,也不属于霓裳艳影、酒色暧昧的名媛舞台,而是属于自由天空的无极限世界。以她的渊博学识与探索精神,假以时日,必定前途无量。
方晴终于意识到丁峻正在深深地凝视自己,忽然羞涩一笑,抿着嘴唇问:“说了这么多,你不会笑我卖弄知识吧?”
丁峻摇摇头,不接这个话茬,而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其实,关于石达开的死也存着巨大争议,毕竟那种不战而降、束手赴死的行径根本不符合翼王本色。按当时的两军兵力估算,太平天国义军无论是向南突围还是择机渡江,都有五成机会遁出包围圈,绝对不至于做乌江自刎的霸王项羽。”
方晴微笑着吟哦:“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易安居士这首《夏日绝句》称得上是西楚霸王项羽的知音之诗,可惜,历史永远不会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者唱赞歌,只肯为成功上位者锦上添花。历史学家常常将石达开与项羽相提并论,难道你认为史学家们都被石达开的‘金蝉脱壳计’骗过了吗?”
话说至此,已经足够明白,两人的心思恰好交会于一点,那就是——“翼王诈死,飘然远去,亡于历史,永存人间”。
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茫茫中原大地之上,不知出现过多少翼王石达开一样的枭雄,无论其一生短暂还是长寿,都将当时的历史搅个天翻地覆,成为史书中无法回避的中流砥柱。远的如秦始皇嬴政、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三国卧龙诸葛亮、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阿瞒、大唐伏魔师之王程咬金,近的如明代开国皇帝朱洪武、大清开国皇帝努尔哈赤、民国时大军阀张作霖……他们缔造了历史,也造成了前政权的瓦解、后政权的崛起。如果将他们中某个人的历史深挖下去,辨析其人生的每一步,绝对会找到太多神乎其神、无法解释的秘奥疑点。
通俗一点说,他们是广袤大地、亿万民众中的神,神一样出现、神一样存在然后神一样消失。他们就像赛车运动中的氦气加速系统,一旦启动,就会将某一方力量膨胀扩大千万倍,拥有翻江倒海、摧枯拉朽般的巨力。
再回到太平天国的历史中来,义军由手无寸铁的几千人起家,几年内打遍半个中国,差一点就将满清王朝拉下马来,改变历史进程。试想一下,这种情况是怎样发生的?满清八旗铁骑的战斗力毋庸置疑,其消灭大明军队时所表现出的虎狼之师本色去了哪里?双方实力对比悬殊,按照正常情况看,义军对抗清军,就像婴儿赤手空拳对抗一只猛虎,遭到围歼只是分分钟的事。当然,天京事变后,义军的溃散正好说明了这一点,其战斗力相当虚弱,无论是三线出击还是闭关自保,完全挡不住清军铁骑、大炮的疯狂屠杀。
最大的疑点,就在翼王石达开身上。他在,义军节节胜利;他不在,义军溃不成军。
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身上,到底深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在史学家看来,石达开与项羽不同,至少项羽的出生、崛起、风光、战死都是有据可查的,每一步都有清晰记载。甚至项羽最终的乌江自刎,都有可以准确分析的心理原因。况且,在司马迁编著的纪传体通史《史记》中,详细、公正地记录了历史上出现的每一个人,考据严谨,笔法谨慎,极少出现张冠李戴、以讹传讹的败笔。
石达开则不同,关于他,目前世界上流传着无数版本,且各版本差异巨大,没有统一定论。大渡河一战,他的个人生死、宝藏下落、嫔妃结果、残部去向全都成了不解之谜。换句话说,历史上的石达开谜一样存在,给中国西部留下了太多袅袅余响。
丁峻、方晴目前能够达成共识的一点是——“宝藏、女城、神力之间必定存在某种密切联系,找到其中一处突破口,一切秘密就将迎刃而解。”
不知不觉中,东方既白,两人脸上毫无倦意。
“走吧,去象泉河尽头,把秘密全都揭开!”丁峻启动了越野车。没有了阮风,他们反而少了一件累赘,心灵相通,相互维护,可以放手迎击敌人。
方晴若有所思:“丁峻,你怕死吗?”
丁峻的回答颇有深意:“我怕死,但更怕的是自己失去战斗的勇气。司马迁《报任安书》中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任何时候,我都绝不盲目激进,浪费践踏自己的生命。你呢?”
方晴没有回答,打开车窗,向着湖面远方上起落的白色水鸟,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
啸声未绝,丁峻已经踩下油门,发动机轰鸣,两人一起踏上了崭新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