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打了个战。如今的我们,对于这座古老的城镇来说与入侵者并无差别,不知道前边还有多少陷阱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郭瘸子他们三人先众人一步,必定早就发现了火油的秘密,可他们一声不吭,根本没有提醒半个字。这其中的居心细思极恐。我忽然感觉每走一步,都有可能随时迈向地狱。好在砖道并不长,每隔十米左右,就有一道拱形门框。我留心计数,前后走过二十三道拱门之后,眼前慢慢有了光亮,视线也跟着豁然开朗。郭瘸子等人站在砖道尽头正四下打量。我大步迈出砖道,发现我们正置身于一座影殿当中,殿中四角挂有照明用的冷火,与先前在将军墓中见到的荧光材质的沙土极为相似。胖子见了冷火立刻捂住口鼻。我拉起防风巾,对其他人说:“这灯里的沙土有古怪,一旦吸入非常容易引起幻觉,离它们远一点。”
沙老师准备得十分周全,自背包中抽出防毒面具分发给众人,我和胖子居然也有份。郭瘸子绕着四壁走了一圈,东敲西打,始终找不到出路。他转头问我们:“路怎么到头了,地宫里的宝藏呢?”
我解释说:“这间屋子是影殿,一般大墓里才有。多用来宣裱墓主人生前的画像,相当于陈列遗像的地方。按制来说,下面应该还有一间斋殿,用作祭祀供奉。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正殿,基本布局和带壁画的那间大殿差不离。”
郭瘸子点头称道:“小胡果然有两把刷子,谈起地宫里的东西如数家珍。我没有看错人。那你再说说,现在四壁封死了,进斋殿的入口藏在哪里?”
沙老师瓮声瓮气地说:“这里布局中的含义有待商榷,还是不要贸然前进比较妥当。”
胖子一直看不上这个酸秀才,不屑道:“哟,听沙教授的意思,还有别的解释。那敢情好啊,劳烦您多讲两句,让大家伙一块儿长知识。”
沙老师举着厚瓶底,竖起食指反问:“这是什么?”
我们几个齐刷刷地抬头看天,圆形宝顶高悬在头顶上,绘有带着象征意义的巨大的单目花纹。眼球在精绝文化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代表性。再次看见这个不祥的标记,我内心一阵反胃,记忆中痛苦的往事再次浮现。除了我和胖子,其他人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单目花纹。郭瘸子仰着脖子,比画说:“房顶上好像画了一颗眼珠子,咋了,里边有什么说法?”
沙老师摇头:“迂腐迂腐,谁问你们上面画了什么,我问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胖子立刻反问:“难道不是影殿?”
我心中一惊,陡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何在一座专门用以收藏物资的地窖里,会出现本不该出现的影殿。除非,地下另外建有墓室。
其他人尚未想明白,纷纷报以疑惑的眼神。我急忙举起手电,四下寻找画像。如果这里真是一座影室,必然会挂有墓主人的遗像。一旦印证,那在前方等待我们的将不仅仅是藏有镇库秘宝的地窖,还有身份成谜的千年古尸。
胖子听说有墓,两眼精光大射:“有墓好啊,明器可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壁画强多了。”
“小胖子有点意思。”郭瘸子对胖子的坦荡十分欣赏,也摆出一副大无畏的态度说,“升棺发财,财源广进。有墓可挖是好事,大家别慌,兹当多了一项进账,哈哈哈!”
我心说你一个大老粗当然不觉得有问题,可墓室毕竟是不寻常地方,忌讳颇多,稍有不慎就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到头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别提升棺发财这种春秋大梦。
“事情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沙老师双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地说,“我们在古城里转了小半个月,从未找到过半寸白骨。城里大半领域都已经探查过,既没有群葬墓也没有官葬陵。当时我就觉得奇怪,镇库城迁徙至此,少说有数百多年的历史,新旧交替,城池内外居然连一块墓地都没有。往玄了说,难道镇库城就没死过人?”
他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吹来阵阵凉风,墙角的冷火忽明忽暗,照得众人的脸色可怖异常。我只觉得喉头发紧,呼吸不畅,也顾不上别的,立刻脱下防毒面具,开始大口喘息。他们几个见我没有发生中毒迹象,也纷纷摘下面具。钟全和三狗满脸是汗,脸色煞白,不时偷偷回头环顾四周,生怕一不留神会从哪里蹿出些什么东西来。胖子趁机吓唬他们,两人一惊一乍,拔出枪来,险些走火,害得众人捏了一把冷汗。郭瘸子顿时觉得失了面子,大骂他们没见过世面。我佯装数落胖子,心里忍不住偷笑。郭瘸子找来的白眼狼外强中干,这点场面都罩不住,更别提往后捣墓开棺的事了。
这个小插曲,使得影殿内的气氛更加紧张。我琢磨着沙老师的言论,觉得他还有言外之意,对镇库城的事有所保留。可惜他故意卖关子,死活不肯再往下说。我也懒得跟他磨叽,因为心里惦记着墓主人的身份,便举起手电,专注查看挂在四壁上的遗像。
昏暗的灯光下,一幅羊皮质地的画卷缓缓映入眼眶。我不禁屏住呼吸移动手电,让光柱停留在羊皮卷中央。古老的画卷中,没有出现我们期待中墓主画像,而是一副头脚错位的嶙峋白骨。
遗像中赫然出现一堆白骨。小四几乎跳起来,他夸张地打量着羊皮卷:“沙老,画上是骷髅,没脸没皮。”
众人都不说话,不约而同地看着我,像在等待解释。我心里也纳闷儿,往常在影殿中找到的遗像,总有几分修饰美化的成分,古时候又没有照相机,谁知道你生得俊还是丑,多添点喜丧钱,让画匠正面宣扬墓主人的形象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谁也不希望子孙来祭拜的时候,看见一个长得歪瓜裂枣一般的老祖宗吧。我们在地宫中发现的羊皮卷却反其道而行之,悬挂在影殿中央的居然是一副脱皮去肉的森森骨架。把墓主人画成这副鬼样子,还供奉于影殿当中,我不禁好奇,修墓的跟死者得有多大仇。
“郭爷,咱们挖的是谁的墓啊,怎么长这模样?我三狗子从小在坟堆里钻大,死人见得多,可鬼……”
“嘘!没规矩。”郭瘸子也知道墓中严禁谈论鬼神之事,他推开三狗,走到我边上,细声说,“咱们不是来搞学问的,画中的古怪弄不清楚也罢。进主墓室的路在哪儿,找到没有?”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可这个当头,恐怖紧张的气氛已经在人群里弥漫开了。如果不把事情弄明白,继续深入下去,只能是适得其反。
我在脑中不断地寻找有关镇库城的葬俗丧礼,猛然发现,无论考古队留下的正史记录,还是从鹧鸪哨那里找到的野史笔记,居然没有任何一个字提到过相关事宜。“死亡”这个词仿佛一早就从镇库人的生命里彻底剥离一般。联想起大殿中白骨漂浮于祭台上的壁画,联想起不惜背井离乡、举城迁徙的历史,种种诡异的线索与面前悬挂的骷髅遗像相互呼应,勾勒出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答案。那一瞬间,我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逼疯,脚底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这个时候,有人在我身后伸出手,扶了一把。我扭过头,发现是沙老师。他的神色与旁人截然不同,镇定自若,嘴角带着笑意。
“你想通了?”
他没头没脑地问话,让大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硬着头皮说:“没有确凿证据,说什么都是白搭。”
“我们看到的都是证据,只是你不愿意相信。”
“长生不老从来都是人类的空想,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我当然不信。”
“迂腐迂腐。”沙老师让短发女子揭下羊皮卷,收入自己的行囊中,“郭先生,我对这幅画有兴趣,想带回去做研究。你看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