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的时候,我其实喜欢的不是孟子这句“千万人吾往矣”,而是庄子《大宗师》里的《泉涸》——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说是两条鱼,不慎着落到了陆地沙滩,不得不朝着彼此吐水沫让彼此活下去,可是对于他们来说,真正好的时候,是回到江河湖海里——
是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是我不想忘!
那么刻骨铭心的记忆,过命的兄弟,怎可相忘?
遂以,改为了——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甚至还认为。哪怕人人不同,人人都有自己想寻的道,找到了那一条道,哪怕千万人阻挡又如何?还是奔赴之!用周周的话就是——
一条道走到黑!
可是……我想要追求的道,忽然狠狠的给我一巴掌。
那一天,我想了一夜,乱了一夜,失眠了一整夜加一个清晨。
我没去练功,没起床,毒发了竟然也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茫然,那才入高空的欣喜早没了,才画好的蓝图也好像粉碎,所有的画面都变成脑子里那句“利用”,然后,回忆潮涌间,全是烈烈的耳光子,抽的我爬不起来。
尤其是那句——
浮生之所在,虽千万人,重庆亦往矣。
往个屁,他这个无耻的骗子!
但又为什么,我这么讨厌的骗,比如周周骗我我可以一年不搭理,他……我竟然心里还想着,他会不会也是刚刚知道?或者被逼无奈?而心凉——
这个代号107的心凉,又是何方神圣?
我好像终于找到了我的少年,可是,他却也是骗子,甚至,是他赋予了旁人伤害我的机会……
我倒是没听过哪个门派用编号来排,而我也不愿意出门面对重庆,我甚至特别后悔,后悔我为什么去看那条儿!
倏地——
“叩叩叩。”
“浮生,我知道你看到了那封小字信,你先出来,饭好了,吃完……我们慢慢聊。”
重庆!他……他说的时候,我直接从床上滚下去!
我其实很久不睡床了,为了练功,为了进步,但是那晚,我实在是没办法,我已经做不到躺在红绳上心平气和,我怕自己摔了,但重庆这番话还是让我掉下去。
“浮生!你……怎么了?”砰的一声,蛮大,重庆声音也接憧而至,就要进来,被我在床下一抬手:“我没事!”喊出来的一刹,愣住,因为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说话,而外面他声音也顿住,嗯了一声,转身,脚步声故意给我听到,远去了。
我坐在床边儿,落下手,然后又觉得好笑,因为我举什么手哇,他在门外又不能看到我的手,就好像他也不能透过我看穿我的心不是?去就去!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虽然……我一开始是想沉默,逃避,但是,我无处可逃了。
昨晚思来想去大半夜也不都是想重庆,还有这心凉。
思来想去,周围只有一个叫心的……付心薄,正好长的也八九成,只是脖子后多了朱砂,所以,我觉得这位心凉十有八九是付心薄的哥哥弟弟了,也是……救我的少年。
外面,重庆已经盛好了饭菜,一大桌子,看的我一愣,而他表情说不上凝重,也谈不上愧疚的,如常,但又不如常,反正很奇怪的笑,“浮生,都是你爱吃的。”
我扫了一眼,嗯一声,然后……第一次,忍住了口水,没吃饭,但真的坐下来,看他:“我只吃朋友做的饭。”
这是他一开始跟我说的类似话,他说只和朋友打牌。
重庆微微一怔,然后嗯了一声,转身背靠着黑色的灶台,身上却也没几分烟火气。
地下室的排气扇开着的,把他头发拂动,他抿唇,又松开,抬眸看我,就像是那信纸出现的毫无预兆,这番话亦是毫无预兆——
“我承认我开始是想接近你,利用你,但是……”
“没有但是。”
我说得很干脆,心里好像被戳了一刀,但还好,我明智的先坐下来,加上面瘫脸,倒也无所畏惧似得,问他:“付心凉在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叫这个。”
重庆表情再度一怔,有些熟悉,脸色瞬间苍白,而我想到他上次的失神,一下也有些慌,几乎是脑子里那个念头出来的时候,重庆已经告诉我——
“他就是我说的……故去的朋友,也是付心薄的哥,所以,在得知花非煜的姐死后,他故意认了干弟,要和他一起对付我。”
我对花飞鱼还是花死鱼没兴趣,我以为我坐在椅子上就无所畏惧了,可实际上,我一下瘫倒在椅子上,也跟他一般的失神——
“死了,他……他竟死了……”
我寻寻觅觅这多年的,我要找的,我找来找去,却怎么都不是的他,居然……
“嗯,心凉是你要找的少年。可惜,他当初……没有忍住毒发……自杀了。”
第一次,我听到重庆说话是这样的断断续续,并且他说到最后,是眼眶微红,还别开脸,似哭,未哭,越是楚楚动人,而我闭上眼,说了两个他——
“他……他……”
想说他怎么死,但是记起来是自杀,又眼泪凝结,从眼角滑落。
隐约,我嗅到重庆朝我走过来。
我是想说你别过来的,可是这一刻,又觉得心口堵得厉害,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开不了口,怎么都说不出话,也用不上力气,只有疼和难熬。
叫我怎能不难过,曾想还要遇见几个他,却不料他已经死去,还是自杀!
这眼泪再度掉下来的时候,我觉得心中好像还有一盏灯灭了,而这时候,果然听到重庆的声音在面前了,好像是蹲在我膝前的——
“浮生,那信便是付心薄给我,他是唯一知晓的人了,他发现古墓想要你去招安,也用这个来要挟的我,我本想告诉你真相,可是……我怕你会像对周周那般对我。”
说起周周的事儿,我就更加难过,而心凉也让我难过,死让我难过,活也让我难过,因为是他告诉重庆,我的存在,我可以加以利用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七十!
妈蛋,怎么想一想,我好像怎么都很倒霉。
而这好半天的沉默,我痛苦的时候,在重庆再开口说——
“我也不想瞒着你了,我利用你是因为我的父母在上次合作案里全部死去,我是为查他们的死因,但是,旁人并不知晓他们是我的父母,所以……我不得不隐瞒,可我对你是真心的。”
重庆说到真心两个字时,我才睁开眼——
“什么合作案。”
说的时候,其实想的是那真心,但是脑子里明白,这个合作案很重要!
“就是我们初遇,提起的三大家出事,那个时候,其实已经过去了一年半。”重庆说的时候,我心跳剧烈一顿,然后忽然想狠狠给他一巴掌——
“所以,你接近周周一年半,也是带有目的,为了最后接近我!”
我很清楚的记得,周周说过他跟重庆认识一年半,如此说来,重庆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我,从周周到我,因为他清楚,如果不是周周,我肯定不会轻易出来!
重庆没否认,甚至还敢直勾勾的看我,说:“对。”
我再度深吸气,好像平生以来,除了父亲的去世,甚至他去世,我也只是悲切,难挨,而今,我恼怒,气愤,难熬,也悲切!丰富的感情在这一刻终于冲的头脑发热,一下站起来——
“你——”
我想说你简直是变态,可是,他一句话却让我不由自主的停下来,他又说了那句——
“浮生之所在,虽千万人,重庆亦往矣。”
我先是愣着,然后在他缓缓起身朝我走来时,直接抽出短刀来,抵着他心窝:“你别再过来!”
他没有躲藏但也没有继续前进,而是站在我面前,释然一笑:“我不怕在你刀下死,我只怕你不知道这句话对我来说是什么意思,从你对周周的态度,我就已经决定隐瞒你,当然,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就是你不原谅我,但是没关系,浮生,我那句吾往矣,是说——
就算哪一日,你我分开,不管你会成为谁的女人,又有多少磨难,我重庆必将你追回。”
他说完以后,我完全愣住了,这……算是表白吗?
而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忽然往前一步!
我手里的刀子险些就刺了进去,猛然扯回来,然后看他面色严肃的朝我继续走:“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我还想带你去找周周。”顿了一顿,在我愣神中,他又唇角勾起的笑:“浮生,我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我现在已经有最坏的打算,就是我不在乎你是否厌恶我,我只在乎,你最后是不是我的,如果最后的结果是我们在一起,那么晚一点也没关系,我忍得住,也等的起。”
重庆说完,我觉得我可能真是……无可救药了。
哪怕他骗了我,我却依然……喜欢。
甚至我还激动,他原来……也喜欢我!但是我都没说出来,因为,我又害怕。
害怕中,我别开脸,说了一句——
“好,你送我找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