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知道了问题出在哪里,一个人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如果真的一直生活在这里,那么他的父母呢?
我一问父母,守墓人暴躁的说不记得。霎时间,我心里那个念头更加清晰了,声音几乎发抖,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交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守墓人眯了眯眼,说:“面具。”
“什么样的面具?和你脸上的一样吗?”
守墓人说:“不一样,那个面具像玉,在梦境中一直盯着我。”
我道:“所以你没有杀我,是想回忆起更多的东西?”守墓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我心里那个念头也越来越强烈:卜辞曾说,有三个人会活下来,而在守墓人的口中,却只活下来两个,那么第三个人究竟存不存在?如果存在,那么会不会就是眼前的人?
紧接着,我又想起了査道人遗书中所说的话,那三个人,一个将得到地鬼王的祝福,一个将成为地鬼王的仆从,一个将平安离开。我眼前这个,会不会就是那第二个人?我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又联想到他说不认识爷爷,却对我的名字有反应,而且还做了一些古怪的梦。
难道他是……他是……
一个呼之欲出的人跳入我的脑海里,这种感觉别提多复杂了,最后我道:“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下来,或许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守墓人盯着我看了看,将手缓缓移到了脸上,紧接着,揭开了青绿色的面具。
面具后面,出现一张枯瘦蜡黄,胡子拉碴的人,像个木乃伊,脸几乎都变形了,但我还是认了出来,是爷爷!
是我消失了十四年的爷爷陈思远!
他居然还活着?
我脑海里快速的算了一笔时间账,十四年前,爷爷六十多岁,这会儿应该是八十多,接近九十岁了。难道这十四年来,他一直活在这个地宫里?他吃什么,喝什么?靠什么生活?他这旺盛的体力是怎么来的?
我想起了地鬼王,难道是由于地鬼王的原因?
我心里头不激动,当巨大的喜悦和困惑同时涌过来时,将一切的情绪都给压到了,甚至连激动也没有。我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胡子遮蔽了大半张脸,浑浊的眼球静静的看着我,说:“你认识我?”
“认识。”
“你是谁?”他又问了这个问题。
我深深吸了口气,咽了咽口水,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我是你孙子,陈悬。”
守墓人瞪大了眼:“孙子?我哪儿来的孙子?”
我知道,他已经失忆了,更确切的来说,他是被某种力量洗脑,将自己的身份定位成一个守墓人。这种力量来自于哪里?地鬼王?或者又是那七盏灯?这样看来,爷爷这批人,当初是近距离接触过地鬼王的地宫的,也应该近距离的接触过那七盏灯,不知道吕肃还有剩下的一个年轻人,有没有得逞。
我看着他惊讶的表情,点头,但他显然不相信,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暴躁,说:“我一直生活在这里,怎么可能有孙子。”
“但你对我的名字有印象不是吗?你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又为什么会做这些奇怪的梦?如果你一生下来就住在这里,那你的父母呢?你的父母在哪里?”这一连串问题逼过去,他皮包骨的蜡黄色脸上,显露出迟疑,最后问道:“你真是我孙子?那我是谁。”
“你是陈思远,一个盗墓者,十四年前来地鬼王墓失踪了,十四年的今天,我为了寻找你的线索而来,但没有想到,你还活着……”
他沉默下来,须臾,忽然在墓道的地砖上按了一下,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周围的几块地砖忽然转了一下,露出一个缺口,缺口后方,出现了一个石质的人头。人头大眼方耳,舌头很长的伸了出来,带着诡异的笑看着我们。
他干瘦的手指非常灵活,也不知按了人头的哪个部位,我忽然听到,墓墙后面发出吱呀一声,似乎是石门缓缓启动的声音。
紧接着,便听爷爷说:“我不能完全相信你,但我可以先放你朋友一马,在此之前,你们不能见面。”顿了顿,他骷髅似的脸疑惑的看着我,带着些许渴求的神色,说:“还有呢?”
还有?
我先是一懵,紧接着反应过来,随后将我所知道的信息一股脑儿的从头到尾讲给他听,我们坐在死寂的墓道里,两人盘腿而坐,一动不动,唯一动的只有嘴,说到口干舌燥之际,便摸出水,忍不住将留给豆腐等人的水喝了个精光。
这一番讲述,时间便过去两个钟头,爷爷一直静静的听着,讲完后,我小心翼翼的问:“爷爷,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说:“什么都没有,你讲的这些,好像和我毫无关系。”
我沉默了一下,说:“所以,你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身份?”
他点了点头,声音虽然没有那么暴躁,但态度收敛了一些,无奈,我只能使出杀手锏,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你的身份。”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看着我。于是我道:“我爷爷有滑骨病,全身的骨头可以同时缩起来,钻进比自己身体小一倍的盗洞。”
这话一出,对面的人终于露出骇然的神色,我知道,我说对了。我慢慢朝着他干瘦的身体靠近,他此刻一时难以接受,完全呆坐在当场,我看他没有攻击的打算,凑近后,忍不住用自己的双臂,将只有皮包骨的人拥入怀中。
以前,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如同漂浮在半空,但现在,我觉得有一股力量,将我从空中拉到了地下,脚踏实地了。
他没有用自己巨大的力气推开我,我喉咙有些发堵,半晌说不出话,须臾才吐出几个字:“爷爷,我想你。”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昏黄的光线中,千百年不见阳光的地宫里,漂浮着积聚的晦涩之气,须臾,我感觉到他干枯的手在我背上拍了一下,用略显暴躁的声音说:“我不能离开这里。”
我放开他,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爷爷摇了摇头,目光复杂的看着我,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看的出,他的目光带着挣扎、怀疑和对未知的恐惧,我的到来,或许打破了他十四年来‘平静’的生活,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我没有多问,跟在他身后任由他带着我在地宫中穿梭,途中,我问了他一些问题,将爷爷现在的状况梳理了个大概。
用爷爷的话,他有记忆开始就在这个地方,他的目地是守护地宫最主要的地方,也就是地鬼王的椁室,椁室是他唯一没有去过的地方。除此之外,这座地宫,事实上有一条非常隐晦的密道,连接着地下河与外界,他平时的吃食,主要就是通过地下河获得,至于衣服,他收集了一些死人的衣服。
我不由得暗想,莫非那些裸尸的衣服,也是被爷爷扒走了?但这个问题我没有问,因此这些对于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我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枯瘦如柴的人身上。即便接近九十岁的高龄,但他的身体没有佝偻的迹象,只是非常瘦,皮肤紧贴着骨头上,和我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非洲被活活饿死的儿童一样。
虽然我知道爷爷身手比我厉害,但下意识的,我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生怕这只是我的一个梦,或者又是一个鬼遮眼,又害怕忽然出现什么变故,会要了爷爷的命。之前无牵无挂,行事大胆,现在反而极度的警惕起来。
走着走着,爷爷忽然转过头,胡子拉碴的脸抽动了一下,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说:“这里没什么东西能害我,不用担心。”估计是很久没笑过,所以他这个自认是安抚的笑容,其实非常古怪。我点了点头,放松了自己紧绷的神经。
在这里的十四年,有两个地方是爷爷不敢去的,那是深植于脑海的恐惧和敬畏,让他一直不敢踏足。其中一个是椁室,而另一个,是连通椁室一个密闭的耳室。我不清楚爷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可以想象,一定是某种强大的力量对他造成了影响,而这种力量在用一种无形的方式告诉他,这两个地方不能去。
而爷爷此刻,正压着心头的恐惧,带我走向地鬼王的椁室。
他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必须要弄清楚,我还有个非常优秀的儿子对吗?”
我道:“非常优秀,你或许就是为了寻找尸灯救他的命。”
爷爷没再说话,继续往前走,但我可以看到,他仅剩下的薄薄的肌肉绷的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