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可不是见了高官厚禄就要抛弃朋友的人,对不对?”简戎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双臂再也撑不住,无力地垂下来。
我本来就没想埋怨她,这种情况下,更是只能全力相助,不再说任何伤害她的话。
“龙先生,不要为难我们。”那男人的语气始终冷冰冰的,犹如一架战斗机器。
“不要杀人。”我说。
“什么?”那男人没听懂,皱着眉反问。
简戎听懂了,但却连连摇头:“事情都这样了,不杀人,怎么办?”
我正色回答:“囚禁林中二十四小时,那时你的使命应该能够达成了吧?”
简戎略一沉吟,也郑重其事地点头:“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二十四小时,事毕人散。”
外人听不懂这样的交谈,尤其是像面前的这五个杀人机器。他们的人生辞典中只有“杀”与“被杀”,完全没有“悲悯”与“止杀”。
简戎能听懂我的话、读懂我的心思、遵守我的行动准则,这让我倍感欣慰。
她是间谍,这样做等于是为了我改变了职业原则。
“谢谢。”我说。
“谢谢你,原谅我。”她说。
“你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何谈原谅?”我笑了。
“如果这是你的心里话,我情愿死了,或许就能永远活在你的心里了。”她也笑了。
男子的铁拳极重,简戎说了这几句话,连右侧嘴角都流出淋漓的鲜血来,可见已经受了内伤。
“你要不要坐下休息?”我问。
“你一只手能不能打赢他们?”简戎反问。
“可以。”我回答。
“那么,我们共同进退,共同御敌,让北方民族也看看我堂堂中华天国的真正功夫,好不好?”她笑着问。
在简戎脸上,我依稀看到了顾倾城的模样。虽然她们一个是港岛江湖的女侠客,一个是五角大楼的女间谍,但同样拥有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巾帼气势。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我微微一笑,右臂轻收,把她拥得更紧一些,免得她脱力倒地。
“龙先生,我们没有必要动手,你是我国的贵宾,而简小姐也是米杨科夫先生力邀的客人,大家并没有对立矛盾,完全可以和平解决,一起回小镇去。”那男人说。
他当然不相信我一只手能击倒五人,所以说话时的语气既有容忍,也有不屑。
“放过简小姐——不能的话,就不必啰嗦了。”我说。
“龙先生,不要逼我动手。”男人向同伴挥手,所有人立刻收枪。
“动手吧。”我从不偷袭,更何况,面对这些人,还用不着角智,只需角力就够了。
那男人深吸一口气,双拳一抱,摆出自由搏击的架势。
我拥着简戎向前,左手能够触到对方拳头之时,突然进身,左手化为鹤嘴势,在对方的双肘关节、双肩井、喉结、眉心、天灵盖迅速啄了七次。
这种打击力度,足够对方晕厥倒地。
不等其他四人有所反应,我滑步旋身,左腿连弹,连用了“地躺拳、鸳鸯脚、戳脚、弹腿”等几种下三路功夫,准确无误地踢在四人的腰眼、颈侧、心窝、肋骨,每一脚都正中要害。
一轮攻击下来,五人缓缓倒地,根本来不及抵抗。
中国功夫千变万化,当把“巧”字发挥到极致时,只懂得搏击术、军警格斗术的人外国人根本无从抵挡,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好了。”我笑着告诉简戎。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简戎吁出一口气,身子一软,倒在我怀里。
我从五个人身上搜出钢丝软铐,挨个将他们的双手双脚反铐,用手帕堵住嘴,然后拖到树林内的凹坑里,用大堆树叶盖住。
“你的人出了问题。”我提醒简戎。
“对,我祖父临终前留下‘鹿鸣鹿鸣’的话,让我开始怀疑小鹿。江湖险恶,世风日下,小鹿可是我简家亲手培养起来的,现在却为了某些利益出卖我——唉,我不想提他了,还有正事要办。帮帮我,我的背包里有一些药,拿给我……”简戎的情绪有些低落。
我打开她的背包,找到了一个拳头大的塑胶药瓶,里面装的是红色的迷你胶囊。
“五粒……给我五粒就可以了。”简戎说。
我把胶囊倒在手里,立刻闻见一股隐约的异香。在港岛,我不止一次见过、闻过这东西,深知它的效能和危害。
“你不能吃,这是饮鸩止渴。”我立刻把胶囊放回药瓶里,再把盖子拧紧。
“我不会成瘾,这次,我必须进神庙去,有很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你放心,这些药的剂量配伍分配得……很科学,绝对……绝对不会成瘾,而且我有信心,就算不小心成瘾,也绝对能……戒掉。龙飞,给我,赶紧给我……”简戎气喘吁吁地说。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成功地戒掉毒瘾,无论是初级的丸子还是高级的粉剂,只要有了开头,人就像坐上了最陡直的滑梯,一路到底,根本连刹车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简戎包里携带的是这类物品中最危险的一种,在港岛有两个名字,分别是“神仙登天梯”和“晴空霹雳”,效力增加十倍,危害增加百倍。
“你要做什么,我去帮你做。你不用服药,任何事我都能帮你。”我说。
我对简戎说话时,忽而精神恍惚,仿佛面对的是顾倾城。
顾倾城一个人失踪于莫高窟112窟,一定也是为了某个特殊的目的。如果当时我在,就会全力以赴相助,以免她误入歧途。
“不行,这件事是简氏一族自己的事,事关重大,不能假手旁人。把药给我,把药给我……”简戎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
“把药给她,给她,退后。”那个被简戎称作“小鹿”的男人出现在十步外的树后,双手举枪,正对着我。
“给我个理由。”我冷笑一声。
“我相信这一次蜂鸟一定能成功,一定能重新改写——不,应该是重写亚洲历史。你根本不知道,靺鞨神庙里藏着什么人,一个……一个远在二战时期就洞悉天机的人,他的存在,足以决定二战亚洲区的胜负,足以让中国一跃成为全球第一大国,占领东北亚,横扫东南亚……”小鹿也有些激动。
二战中的确存在着一些能够扭转乾坤、逆袭圣位之人,屈指算来,至少能找出十个。可惜的是,因为种种意外,这十个人或战死,或交通失事,或遇刺身亡,全都不得善终。
按小鹿的说法,靺鞨神庙里就藏着这样一位高手,而简戎肩负的使命,就是要将这个人救出来,送往安全之所。
问题的焦点又回到之前的假设上去了,如果这些冠绝一时的智者同时重现人间,各自发挥他们的长处,只要组织起一支人马,就能将国家搅得天翻地覆。如此一来,救他们就变成了全球灾难的推手,谁能承担这样的后果?
“小鹿这样说了,你还会代为去做吗?”简戎颤栗着苦笑。
她向我伸手,指着自己的背包。
我一时无语,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阻止她。
“给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小鹿仍然保持着如临大敌的警戒姿势。
我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把背包递到简戎手上。
她要做的事干系重大,不是我一个简单的“代做”就能解决的。
比起“智者大解放”的可怕后果来,米杨科夫率领的军队、特警反而不值一提了。
“好吧,好自为之。”我黯然后退。
简戎找到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五粒,仰头吞下去。
“好好照顾她。”我向小鹿说。
我不得不承认,简氏一族筹谋的事实在是太复杂,别人想帮忙都根本无从帮起。
“不用你操心了,哼哼。”小鹿冷笑。
我茫然后退,内心的世界观岌岌可危,已经临近崩溃边缘。
靺鞨神庙的存在,给这个世界增添了太多不确定、不稳定的因素,我非常怀疑米杨科夫根本没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只会越弄越糟。
虽然靺鞨神庙处于北方大国的国境之内,但它的破坏力太大,必须得由联合国那样的国际公约组织来科学控制,绝对不能落入战争狂人、科学怪人的手里。
“龙飞,等等。”简戎在我背后叫。
我回过头来,她已经擦掉了嘴角的血迹,脸色恢复了正常。
“龙飞,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江湖不老,英雄不死,总有重新聚首、再创辉煌的那一天。”她说。
我生平第一次对“再见面”产生了怀疑,或许在靺鞨神庙一役之后,世界格局一夕剧变,加速进入三战时期。
“好了,我目送你走,再见。”她说。
我默默地转身,向着来路蹒跚而行。
其实,我可以破坏简戎的潜入计划,令她无功而返,就能保全靺鞨神庙的原状,让世界按照原先的轨迹继续运行。
“看起来,只有这一条路,才勉强算是人间正道了。”我的脑子很乱,已经无法想出另外一个两全其美的妙计来了。
刚刚转过树林,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是小鹿开枪——”我心头一惊。
枪声的穿透力很强,证明枪口没有消音器。我刚刚一直看得清楚,小鹿指向我的那把枪就没装消音器。
简戎做事小心,两把枪都装着消音器,自然不可能是她开的枪。
我向回飞奔,枪声又连响两次,惊得树林里的宿鸟喳喳乱撞起来,一直向西飞去。
小鹿已经倒下,就倒在简戎面前三步之处。
那把枪握在简戎手中,枪口仍然抵着小鹿的太阳穴。
“我没事。”简戎一跃而起。
我确信,胶囊已经起作用,使她浑身都充满了过度亢奋的力量。
“惩戒叛徒,很正常。”我说。
“对,小鹿实在短视,以为黄花会完了,简氏一族完了,所以就投靠了北方大帝,成了双面间谍。他的智商还是低了点,好好地给黄花会做事都不够用,又怎么可能当好一个双面间谍?我今天必须清理门户,正义也许迟来,但绝不会不到。”简戎说。
“他召集的人呢?都是空的?就算不是空的,也不敢用了,对吧?”我问。
简戎抿着唇一笑:“那是当然,他说的话全是陷阱,根本不能相信。龙飞,我现在孤身一人,似乎已经无法完成任务了,但是,我必须去做这件事,哪怕死在米杨科夫的机枪扫射之下,都必须去。你呢?怎么样?是冷眼看我被人射杀还是热情洋溢施以援手,让我有继续苟活人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