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两层,一名身材矮小的黑衣人从侧面闪出来,左手平端短枪,右手反握尖刀,正是那饺子店的老板娘。
“八个人,一个不少,都在冷藏室内。实际情况跟我们预估的一模一样,玉狐禅麾下的精锐倾巢出动,赶往反贼坑,现在地宫内已经空了。我已经传令下去,沿路的眼线做好伏击返回敌人的准备,至少给我们留下五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老板娘向严老师报告。
她看见我,双眼一眨,笑意盈盈,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纹。
“好,一起下去,把玉狐禅也带下去。三堂会审,不怕她不说实话。”严老师沉声吩咐。
老板娘答应一声,快步沿着楼梯向上。
“那伪装成胖子的人,就是玉狐禅,心月无向派忍者家族里年轻好手第一人。很有可能,十年之后,她将接草薙先生的班,成为心月无向派创立以来第一名女门主。对于她,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挥刀斩首,然后将头身分离,施加咒术后分尸焚烧,然后分别葬在不同墓地里,以免横生枝节。”严老师说。
我听过“玉狐禅”的名字,而且这名字曾经登上了俄罗斯总统普京亲笔签发的红色海捕令,已经成为俄罗斯的举国公敌。
严老师揭开胖子的真实身份后,我并没有露出惊愕的表情,毕竟在此之前我已经识破了胖子的本来面目。
我真正感兴趣的是老板娘说的“八个人”这句话,刚刚的黑白纪录片中,草薙菅带着七名高手进入112窟,本来是想囊括上世纪地球上最重大的秘密,最后却全部变成了植物人。
草薙菅加七名高手正好是八人,而据科学研究,植物人是唯一能够永生的人类,只要温度、湿度合适,任何一名植物人都能轻松活过两百年甚至永远地活下去,达到“永生”境地。
我有种预感,今天严老师带我看的将是世界上最有学问的植物人之一——八名日本天皇麾下顶尖学者。
“我们去看……”严老师深吸了一口气,“植物人,纪录片中出现的那些人。”
我的预感完全正确,严老师带人潜入心月无向派的巢穴,真正目标就是这些植物人。
“龙飞,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之所以隐瞒一些事,也是希望你能远离江湖险恶。这一次,按照大将军的计划,我们能够一鼓作气拔掉日本忍者的据点,也得感谢你的协助。当然了,完成这件事以后,你回到敦煌,还是继续从前的生活,就当今天的事从未发生过。你我还是画师,也仅仅是平凡世界里的升斗小民而已,跟江湖没有任何关系。”一边向前走,严老师一边叮嘱我。
我不禁皱眉,他想得太多太远,正是兵家之大忌。
古兵法云:搏虎须尽全力,搏兔亦须尽全力。
所谓尽全力,就是所有精、气、神全都贯注于当下所做的事情上,一切后续工作,都要等战斗结束后再安排。
兵家大忌不可妄犯,犯大忌者非死即伤。
我轻声回应:“谢谢严老师教诲。”
此刻,我们走在一条四米宽的白色长廊上,左右两边没有一扇房门,全都是冷冰冰的石墙,与上面几层完全不同。
长廊尽头有门,但不是普通的木门、钢门、滑动门,而是一扇厚重的双层冷库门。门的左侧嵌着一只黑色密码锁,锁上方的液晶窗口极宽,足足有十二位数之多。
严老师在门前停步,倒背着手,沉默不语。
他仍然穿着平时去莫高窟画画时的灰色夹克衫和黑色棉大衣,但脸上再也看不见小人物那种唯唯诺诺的笑脸,取而代之的,却是睥睨群雄、君临天下的孤傲之气。
玉狐禅曾经凭借仪器读到了我脑部的记忆,如果那些仪器足够先进的话,是否能够读懂植物人的脑部记忆,将草薙菅等人当年的想法全都描述出来?
我鄙视日本人,同时也痛恨日寇在中国犯下的禽兽罪行,但我却不敢轻视日本智者的实力。
二战时期,草薙菅等人能够在烽烟战火之外捕捉到别人无法企及的玄机,孤军深入,远赴敦煌,其远见卓识绝对超过那些军事专家、军阀土豪,甚至远在南京政府的智囊团之上。
如果112窟内没有发生意外,或许此刻草薙菅已经洞悉了莫高窟的秘密,并将其带回本土,献给了日本天皇。
“那秘密——”即使是在心底自言自语之中,我也突感语塞,毕竟我们谁都不知道那秘密是什么。所谓天机,就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而我百分之百确信,那莫高窟的秘密就是世传的“敦煌天机”。
天机,自天传达而来,而中国皇帝自称为“天子”,那些“天机”正是上天传达给中国皇帝的机密。
天授之,天子悟之,普通人即使握在手中,也无法解读,不是吗?
“复国雨,晚来急,复国雨,晚来急……”严老师忽然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听着。
严老师转过身来,目光闪烁,低声长叹:“龙飞,卦象上说,四十七岁,不利于土石,刃加于人,见八而返。马前课又说,死于累土之下,尸横九天之上。我无法拆解卦象与马前课之意,遂用二笔起乩,乩仙批示,半夜三更上西南,八十岁月只等闲,若问江山乾坤事,眉头一眼命黄泉。”
我很清楚,他说这些,不是问我吉凶如何,而只是心底忐忑,想找人倾诉出来。
周易六十四卦、马前课、起乩都是传统玄学里的占卜手法,每一种都能替人指点命运。
严老师连用三种占卜术来计算前途吉凶,亦是玄学大忌,表明他的心已经乱了。
我淡然一笑:“严老师,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近在咫尺之间,我觉得他的心真的已经乱了。
之前,每次从敦煌去莫高窟,严老师的心态都很放松,跟任何人坐在一起都有说有笑,仿佛老顽童一般,永远都是无忧无虑,令人羡慕。
现在,他的眼神已经涣散,嘴角肌肉不断颤动,浑身紧绷,如同一张拉伸过度的朽弓。
我知道,如果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半空飘落,严老师就会精神崩溃而亡。
“我不担心,我只是看了卦象不解……那根本解释不通,现在形势一片大好,轻松解决日本忍者的老巢,把心月无向派所知的莫高窟秘密全都攫取过来,其它各派虽然也有眼线安插于敦煌,但都不足为虑。形势……大好,怎么会得此卦?”严老师喃喃地低语。
话虽如此说,他的肩膀震颤得越来越厉害,根本无法控制。
“严老师,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解释,按照既定计划进行就好了。”我回答。
“是啊,天衣无缝的计划是由大将军一手制定的,我们只需按步骤执行就好了——对了,押解玉狐禅的人怎么还没到呢?”再次提到“大将军”三个字,严老师似乎重拾信心。
我不知道大将军是谁,只是觉得那人在严老师心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仿佛是权力、威势与智慧的象征。只要那人发话,严老师等人就会言听计从,甘心任由调遣。
“是啊,既然有大将军主导一切,你又何必多余担忧呢?”我附和着说。
严老师在那扇大门上重重一拍,重复着我的话:“大将军主导一切,我又何必多余担忧呢?龙飞,你说得极是,我的确是多虑了。在黄花会中,大将军是出了名的深谋远虑、一言九鼎,也是四大天王以下综合能力最高的人。我盲目疑心,焦躁不安,真的毫无必要,哈哈哈哈……”
我猛地警醒,桑晚鱼取得胖子的信任后,带领心月无向派的忍者赶赴反贼坑,这应该也是黄花会的连环计。忍者部队离去,老巢空虚,才给了严老师可乘之机。
在这场乱战之中,我无意之中成了黄花会的诱饵,先救胖子,再害胖子,背上了“苦肉计”的黑锅。
事到如今,我唯有苦笑叹息而已。
遭高木刺腹三剑只是当时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必然之举,而严老师——不,是严老师背后的黄花会大将军立刻以此为契机,布置了新一轮的攻击计划。
这种临阵应变的能力的确强大,如水银注地一般,只要敌人稍稍露出破绽,立即长驱直入,令敌人的防守全面瓦解。
和平时期,国无战事。但是,江湖纷争之中,也是需要兵法战策的,那些熟读兵书、擅长调度的高手总能游刃有余地展开攻守,或者轻松扭转劣势,或者顺势而为,将点滴优势变成压倒性优势,大杀四方,无往不利。
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愿意拜会一下这位大将军,向他多加请教。
再说一句题外话,其实雷动天领导下的江南霹雳堂之所以遇到发展瓶颈,正是因为缺少一位黄花会大将军这样的中场调度人物,才会在关键时刻失策,不能乘胜追击,击溃港岛大小帮派,一举确立雷氏的魁首地位。
雷动天几番劝我投身于霹雳堂,也是想请我担当大将军这样的角色。
我有自知之明,不肯耽搁了雷动天、霹雳堂的前程,才会借着远遁敦煌之机,谢绝了他的邀约。
艰难等待了十五分钟后,老板娘押解着胖子出现在走廊里。
胖子步履蹒跚,手腕、脚踝上都扣着牛皮软铐,无法大步行走,也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严老师精神一振,向老板娘挥手:“好了,笑笑,就等你们了!”
老板娘在胖子肩上推了一把,胖子踉跄前行,险些跌倒。
“这保险库的密码是多少?”严老师向胖子指了指,大声喝问。
“你们会后悔的,这项研究十分复杂,即使是生物学领域的内行也很难理解,你们胡乱闯入,只会带来可怕的毁灭。我要跟你们的首领对话……我知道,大将军就是你们的首领,我要跟大将军对话!”胖子站定,凛然面对严老师。
“告诉我密码,你就能活着见到大将军。否则,这山洞就是你的埋骨之所。”严老师冷冷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