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脚踩住那把枪,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倍感无奈。
这就是战争,在真枪实弹面前,人的抵抗力实在太弱小了。
“不得抛弃同袍”是一支军队的最低原则,车长能够做到这一点,证明他是个性情中人。很可惜的是,这些特种兵全都听命于电隼,唯一的行为准则就是电隼的个人意志。所以,车长倒下,而那支特种兵小队却一点都不在意,只是全面警戒,盯着我和卓娅这边。
“明白了吧?非此不可。”卓娅说,“这是已经写好结局的故事脚本,谁都改变不了。”
“究竟是谁在操控一切?”我不禁哀叹。
这个问题恐怕要去问日月娘,甚至是问将她拨弄于掌心的那种力量。
乔伊娜的右手食指突然动了一下,然后在那透明托架上连续敲打。
那是一行摩斯密码,翻译过来,意思就是“让我走吧,一走百了”。
她甚至不愿再睁眼看这世界,也不肯开口跟我说话。令人悲哀的是,她已经臣服于命运,再也不想做无谓的抗争了,只想尽快结束这种折磨。
“不死,不进轮回,是更深的折磨,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俯下身,在乔伊娜耳边低语。
“龙先生,你再这样搅和下去,我们的事就永远都做不完了。”卓娅提醒。
我不理睬她,继续向着乔伊娜低语:“我宁愿看到你轰轰烈烈而死,也不愿看着你陷入这种绝境。乔伊娜,我有过被禁锢的经历,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听我说,回头吧——”
猛地,大地震颤三次,一种令人心惊胆寒的低沉嗥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像是受到惊扰的水牛群在叫,也像是古代西北战阵吹响了牦牛号角一般。
卓娅脸色大变:“龙先生,是伏驮……是伏驮的声音。”
那怪叫声刚停,远处便传来一阵穿透力极强的军号声。
“是撤退号——电隼要撤兵了!”虽然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但现在却没有半分喜悦。
以电隼的见识,有胜机时绝对不会空手撤退,只有遭遇到强大的敌人,根本没有取胜机会,才会吹号撤军。
那支特战小队瞬间消失在楼梯口,只留下了车长的尸体。
卓娅有些着慌,不知如何进退。
“回小楼去,带上乔伊娜。”我说。
卓娅摇头:“不行,不行,她不能再回去,对于流鬼国而言,她是最大的威胁,比伏驮的危害更大。”
“我带她走,总可以了吧?”我又问。
卓娅再度摇头:“那也不行,日月娘安排我把她送入靺鞨神庙,就一定得进入石壁,变成高加索山的一部分,永远地封禁于此。龙先生,别难为我,你先走吧。”
我知道,强辩无法解决问题,马上脚尖一挑,将那把手枪踢起到半空,反手捞住,拇指弹开保险栓,对准卓娅,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不给她任何反击的机会。
“我得带走乔伊娜。”我坚决地说。
“为什么?龙先生,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卓娅脸上渐渐有了怒容。
“我站在正义一边。”我回答。
“只有日月娘能够代表正义,只有流鬼国能够执行正义,你帮北方大国,只会误入歧途。”卓娅气得两颊通红。
我将枪口下移,对准了她的腿部。
现在,没必要杀她,只要让她知难而退就好了。
“不要,不要。”乔伊娜终于睁开了眼睛。
“跟我走,这里不是你的归宿。”我低声说。
“让这一切结束吧,我累了。”乔伊娜无力地说。
“你是战士,永远不能说累。如果你接受这种暗无天日的结局,就只能证明你是真正的懦夫。”我冷静地劝诫她。
“我必须为家人做出牺牲,他们都是无辜的。我死了,他们就会过上好日子,这是电隼承诺过的。好了,龙先生,让我自己决定下一步的路怎样安排,你走吧,走吧……”乔伊娜的眼泪越来越汹涌,可知她心里也有很多委屈与不甘。
蓦的,外面枪声大作,至少有七八种武器同时开火。
卓娅一惊,飞奔到窗口去看。
“是伏驮的虫阵,刚刚那些人都死了!”她大声叫起来。
之前,特战小队杀死了车长,现世报,来得快,他们也无法全身而退,全都变成了虫子的食物。
我没到窗前去看,而是搀着乔伊娜的胳膊,先让她坐起来。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低声问。
我回答不出原因,或许只是因为我们曾经同生死、共患难过,又或许是因为她这种决绝牺牲的精神与顾倾城过去做的事有很多共通之处。
“每个人都必须好好活着。”我说。
“你这样为我奔走,如果这次历劫而不死,我愿意追随你,鞍前马后,任由驱驰。”乔伊娜说。
我没想那么长远,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不肯任由电隼践踏战士的生命与信仰。
“不用多说,走吧。”我扶着她落地。
“走不了了。”卓娅靠在窗边,连连倒吸凉气。
我和乔伊娜走到窗前,发现外面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虫之世界。
虫子覆盖了契卡镇所有的地面、墙壁、屋顶、线杆、电线、烟囱,任何一处都只看到虫子的丑陋躯体,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种情况下,我沉默地辨认了几分钟,才找到那小楼的大概位置。
要想穿越虫阵到那里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谁都不敢忽视了这些铺天盖地的虫子。
向东南方向看,战车方阵已经退到两公里外,不过损失惨重,无论是车还是人,很多都已经变成了虫子的口中之餐。
“不想死,也活不成了。”乔伊娜惨笑起来。
“如果早完成了这里的事,或许此刻已经在小楼里。”卓娅十分沮丧。
“小楼就安全吗?”乔伊娜问。
“除了小楼,哪里还安全?”卓娅反问。
伏驮虫阵拥有如此猛烈的杀伤力,大概是电隼之前没有想到的。双方遭遇之后,战车方阵既没有招架之功,更没有反击之力,只能落荒而逃。
“只有大爆炸,才是消灭伏驮的唯一办法。”我想到了问题的本源所在。
在这场实力与智力的角逐中,乔伊娜果真如同压舱石一样,能够起到决定胜负的巨大作用。
“龙先生,我是唯一能拯救国家的人了。”乔伊娜很聪明,从我的数度长叹中猜到了我的心思。
“为国家牺牲是真正的勇士,但为了独夫霸主的个人目的牺牲,却是偏离正轨,毫无价值。”我直截了当地说。
我对电隼个人没有意见,但对他的计划却十分反感。
他安排乔伊娜做大爆炸的引子,与恐怖组织的“人肉炸弹”又有何不同?
“我愿意做出牺牲。”乔伊娜黯然说。
“为谁牺牲?”我问。
“为了我的家人。”她回答。
我立刻摇头:“乔伊娜,中国有句俗语——地球离了谁照样转。你以为牺牲自己就能换来家人的幸福平安吗?未必,如果他们知道事情真相,未必会感激国家和领袖,反而会加速对这个国家的背叛。你如果自以为是为了他们而牺牲,大可不必那样做。”
乔伊娜猛地掩面而泣,浑身瑟缩,颤抖不止。
“你不让她牺牲,就是违背了日月娘的意思。”卓娅说。
“我只想解决问题。”我冷静地说。
东南方的虫阵之中突然有一个凸起的大球运动起来,先是向前俯冲,从一个陡坡上飞下来,接着又左右旋转,连连后退。
那其实是一辆主战坦克,从高耸的炮塔、前伸的炮管就可以辨别出来。不过,现在,坦克周身全是虫子,包括瞭望镜、潜望镜的防弹玻璃窗口都被虫子盖住,也难怪它会乱冲乱撞了。
“离开窗口,小心坦克为了脱困乱射。”我小声提醒。
卓娅刚刚离开窗口,那坦克就已经开始发射炮弹。
三颗炮弹射中了同一幢民居,瞬间将一座两层小楼变成了废墟。另外两颗炮弹射入虫阵深处,爆炸之后,虫子四散乱飞,死伤无数。可是,虫子势大,炮弹撕裂的缺口只露出了几分钟,便再次被虫子覆盖住。
很快,那坦克调整路线,一边碾压虫子,一边奔向这边。
“坦克有卫星定位系统,即使看不清道路盲开,也能逃出契卡镇。它不逃走,却一直向着神庙开过来,究竟为了什么?”我立刻发现了问题,而且马上找到了答案,“那一定是电隼乘坐的坦克,他想解决问题,而不是做一跑了之的懦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对电隼还是十分敬佩的。
他的出现,让全球各国的政坛出现了一缕强者新风,比起那些满口道德仁义、满肚子男盗女娼的欧洲小国领袖而言,他是绝对的真男人、真汉子。
“坦克开过来了,不过,只要它掀开炮塔,内部立刻就会被虫子攻陷。”卓娅忧心忡忡地说。
“我去迎接。”我毫不犹豫地说。
“你?你去了也无济于事,一把短枪能干什么?”卓娅一点信心都没有。
坦克靠近靺鞨神庙,炮塔旋转,炮管向外,然后那最顶上的盖子便猛地打开。
正如卓娅说的,盖子刚一掀开,四周的虫子便疯狂涌入,根本容不得里面的人跳出来。
枪声又响了,那是炮塔内的人开火防御。
坦克兵配备的武器只有手枪和微冲,弹夹也不会超过三个。在那种狭小空间里射击,自伤自残的可能性很大。如果电隼在里面,只怕就要在劫难逃。
我稍一犹豫,抬手拉开了窗扇。
“不要去,不要去——”卓娅和乔伊娜同时喊出来。
“你们留在这里,我去救人!”我来不及解释,飞身一跃,出了神庙,落在距离坦克二十步之处。
不知怎的,我突然发现自己身上闪烁着一层绯红光芒,就像披着一层红色电光纸一样。
虫阵本来就在前方三步之处,此刻迅速后撤,似乎有所忌惮。
“红光,龙先生,你身上有红光,那些虫子怕红光……”卓娅在我身后的窗口大叫。
我来不及细想,拎着短枪奔向坦克。
枪声爆豆般响过一阵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我能想到,那些虫子绝对不会给士兵们换弹夹的机会。一个弹夹打完之后,连人带枪都落入了虫子的缠绕撕咬之中。
“电隼,电隼,电隼……”我顾不得领袖的面子,一边狂奔,一边大叫。
在红光加持之下,虫子纷纷后退,不敢向我围攻。
我不希望电隼有事,正如之前分析过的那样,北方大国失去了电隼,就变成了一个准二流国家,无法制衡北美,打破了世界政坛的平衡,给人类带来新的灾难。
坦克的炮塔上终于有人露头,并且向我回应:“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松了口气,那正是电隼。不管怎样,他还活着,真的是北方大国人民的福分。
“下来,到这里来!”我向他吆喝。
电隼跃下坦克,双手平端微冲,向脚下扫射着。
我飞步迎上去,迅速与他会合。
虫子畏惧红光,在我们四周围成一个圈,却不敢向前进攻。
“怎么回事?它们怕你……怕你身上的袈裟?”电隼又惊又喜。
这袈裟是沙皇穿过的,我现在不过是借用而已,而且也根本没想到它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对,先回去再说。”我拉着电隼后撤。
电隼更换微冲的弹夹,还想再次扣动扳机,被我一把按住。
“别费力气了,留着弹夹,也许今后有用。”我说。
事到如今,我们都应该看得出,子弹对虫子的杀伤力极其有限,必须寻找另外的解决办法。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成王败寇……”电隼气喘吁吁地叫着。
“省省力气吧,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你引起的吗?”我阻止他。
“我是为了国家,为了我的人民,这有错吗?”电隼反问。
我摇摇头,没再反驳他。
或许真的如他所说,历史总是书写着“成王败寇”的传奇。他费尽力气治理国家,就是为了成为开天辟地以来北方大国最高明的王者。胜了,他名标青史,永垂不朽;败了,他失去一切甚至生命,成为窃取国家权柄的反面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