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这医院也很熟悉吗?”顾倾城问,“我了解这里的情况是因为曾经向本地医疗系统赠送过十套建筑新风系统,敦煌市人民医院排在受赠单位的第一名,所以我亲自监督了系统的安装调试工作。刚刚那婴儿放入新风通道后,我做了一些有趣又安全的包装,确保无人能够找到他,也包括你我在内。当然,开启系统的工程调试模式,启动内藏的监控摄像头,就能找到他……呵呵,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捐赠之时,谁能想到今日还得靠它来解燃眉之急?”
我大概明白了顾倾城的做法,她一定是使用了充气装置包裹婴儿,在通道循环风的推动下,该包裹会一刻不停地在通道内游走,无论敌人从哪个房间的通风口爬上去,都无法准确地截获婴儿。
现在,唯一的制胜因素是时间,我们再拖半个小时,天色大亮,医院各部门开始正常运转,那么藏密的人就很可能知难而退了。
对话之间,我们已经急速穿过数道门,到了急救室的紧急通道入口处。
顾倾城停步,耳朵贴在门上谛听。
这扇门顶上也有一盏红色指示灯,我们刚刚停下来,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好极了,好极了,希望……噩梦到此为止吧……”顾倾城低语。
手术结束,明水袖安然无恙,我们今晚最重要的任务也就完成了。铁镜王、妖不花、灵童的问题是意外插曲,我们无法左右局势,只能尽力去帮忙就是了。
顾倾城早就脱去了手术时的防护衣,此刻后颈上的头发完全被汗水濡湿,凌乱地垂在衣领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一名江湖人的本分。
雷动天委托她照顾明水袖明智之极,其智慧与武功完全能胜任这件事。
“进去之前,还有一件事——”顾倾城一翻手腕,将掌心里的一把短枪送过来,脸上满是歉意,“龙先生,我知道你也许不需要这东西,但情况危急,或许我们必将面临以杀止杀的一幕。有了它,会省力许多。”
我没有推托,接过枪,反手插入后腰。
顾倾城微笑起来,轻轻摇头,喟叹一声:“真的,龙先生,跟你合作十分省心省力,根本不用说任何多余废话!真是希望在敦煌期间,能有更多合作机会。”
我无声地点头,心有戚戚焉。
一对好拍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默契,短信事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顾倾城按了门边的电铃,过了半分钟,滑动门缓缓向左移开,露出一名男医生疲惫的脸。
不等对方开口,顾倾城便闪进去。
“我们是病人家属,有意外情况,必须进来保护她。”我简单解释。
那医生累了,疲惫地摇摇头,向旁边闪开。
手术室是闲人免进之地,但我在开口的同时,不经意地撩起外套,让对方看到我腰带上别着的短枪,这比任何语言解释更加有效。
明水袖已经离开了手术台,躺在一辆担架车上,被一条白床单严严实实地盖到脖颈,只剩脸部露在外面。担架车的一角插着不锈钢吊杆,上面挂着三瓶颜色和大小皆不相同的输液瓶。
“她在醒麻药,全麻手术,半小时后会有意识。稍后,我会带你们推她到旁边房间去,完全清醒后去病房,六小时后方能饮水进食。”正在清理手术台的女护士告诉我。
顾倾城俯身于担架车,隔着白床单谛听明水袖的心脏部位,随即轻轻吁了一口气。
“多谢。”我回应那女护士。
手术室极大,视界之内,大约有十二张手术台横向排放,彼此间的遮挡帘只拉上了一半。
我仔细地扫视手术室内的情况,不敢放过任何角落,尤其是侧前方的那扇滑动门。
门外就是走廊,之前我站在外面听到朽玉上师说话,其所处位置正是门内。幸好,现在门内只有我、顾倾城、明水袖、两名男医生、四名女护士,没有一点异常情况。
我只能判断,朽玉上师已经离开急救室,去专心对付那大汉铁镜王。
“多谢,多谢。”顾倾城直起腰来,向那身材极为粗壮敦实的女护士致谢。
两名男医生同时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苗,这里交给你,我们再去睡一会儿。再有病号,就直接找白班医生,别来打扰我们了。这一晚弄的,真要把人累趴下了……”两名医生嘟囔着,从挂着“医生休息室”牌子的另一扇门出去。
顾倾城的动作十分麻利,那扇门刚刚闭上,她就脚下滑步,到了手术台前,掌心向下,接着手掌遮掩,将一样红色东西投入了那护士的防护服口袋中,然后从外面轻轻一拍。
从那东西的颜色和形状看,应该是一叠卷起来的百元钞票。
那护士心知肚明,哼了一声,并未推辞。
“苗护士,我需要病人身上的残留物,所有的,骨、肉、血液,都要。”顾倾城附在那护士耳朵上低语。
我钦佩她考虑问题的缜密性,缝合那么大的创口,手术中一定会进行创面清理,不规整之处,必然会剪除下来。拿到这些,对鉴别明水袖的身份大有帮助。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护士立刻点头,向手术台下的不锈钢桶指了指。
我快步过去,戴上一副塑胶手套,准备把桶里的杂物倒出来。
“苗护士,事关重大,我们不想出一丁点差错。所以,麻烦你——”顾倾城二次出手,将第二卷钱塞进苗护士的口袋里。
“嗯,你们推着担架车到隔壁去吧。”苗护士点点头。
顾倾城微笑着后退,我也跟着后退,推着担架车,走进隔壁的房间里。
收集手术残渣的方法很多人能想得出来,只不过在连续发生变化之后,顾倾城还能冷静地找到关键人物,第一时间用钱搭起沟通桥梁,并且有条不紊地二次出手,确保最佳结果——这种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称得上是江湖老手,令人钦佩。
“龙先生,希望你能容忍我的做事方式。很多手段,都是家兄传授的。他是商人,而且在很多古玩业同行眼里,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奸商,所以这些手段直接有效,却不够光明磊落。”顾倾城说。
我们把担架车推到一边,然后在墙角的长椅上落座。
“顾小姐过谦了,如果刚刚没有你施展的那些手段,我们就会陷入被动。令兄教你的,一定是身经百战后磨砺出来的真理,除了‘佩服’二字,我真的想不出什么话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我诚恳地回应。
无商不奸,无奸不商。
古玩从业者九成九是骗子,顾倾国能打下自己的江山,一定是从骗子堆里杀出来的,只有比骗子更精于骗术,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从顾倾城的表现可以推断,她的哥哥顾倾国一定是百年难遇的江湖奇才,智商、情商绝不会在雷动天之下。
当然,能跟“盗门十八行”扯上关系的,也不可能是普通人。
“多谢理解,有你这句话,心里立刻暖融融的了。”顾倾城掠着头发微笑。
她的脸上微有倦容,但双眼依旧熠熠有光。
苗护士走进来,把三个巴掌大的塑胶袋塞到担架车的白床单下面,不发一言,迅速离去。
“我会尽快把标本寄出去,希望现代医学能够给我们一个准确答案。”顾倾城说。
有了骨骼碎片,骨龄分析、DNA特征等数据很快就能出来。那么,明水袖的身体状况就会一清二楚,“她到底是不是亡明公主”也就不再是个问号。
“龙先生,你能否告诉我,莫高窟的反弹琵琶图到底有何奇特之处,值得你一画再画?古人只说过‘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却没说过‘画画百遍其义自现’。见到你之前,我已经从莫高窟管理处的朋友那边了解到一些画师的基本情况。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令那些人费解……”
我越来越觉得,顾倾城行事有着绝对清晰的逻辑性,绝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她陪明水袖从港岛过来,目标直指反弹琵琶图的同时,一定做了大量调研工作。不出意外的话,我也在她的调查范围之内。
“跟很老的记忆有关,但我画了那么多,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反而不如明小姐信手涂抹更有意义。”我摇头苦笑。
其实,孟乔早已对画画这件事失去了信心。为了帮我解开心头疑惑,她查阅了很多莫高窟壁画资料,单单是做过的读书笔记就有厚厚的五本。
最近几个月,孟乔不止一次流露过离开敦煌的想法。我很理解她的心情,敦煌的城市建设再快,其繁华程度又怎么比得上东方之珠港岛?
“不如我们兵合一处?利益均分,荣辱与共,怎么样?”顾倾城立刻追问。
我再次摇头:“我对利益不感兴趣,多谢垂青,恕难从命。”
只有地位相近、握着近似筹码的人才可能通力合作,目前的状况,我两手空空,妄言合作,只会成为笑柄。
“呵呵,好吧,那我收回刚才的话。”顾倾城点头,语调自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不使双方难堪。
我们都没有再提铁镜王和妖不花,以我们此刻的战斗力,守护明水袖的同时,确保那婴儿不落在朽玉上师手中,已经是最大的胜利。
外面的滑动门开阖了一次,我以为是护士们正常出入,就没起身察看。奔波一天一夜,实在有些累了。
倏地,有人闪入,我的右手刚刚探到后腰,已经被一杆长枪、一把猎刀同时顶住了太阳穴和心口。
顾倾城的情形跟我一样,也是被突然杀出来的另外两人锐器所制。
“嘘——”攥着猎刀的黑衣人在我耳边低语,“不要出声,事情很简单,与你们无关。我们杀人之时,你们只需闭眼就好了。”
他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杀气,那猎刀的刀尖抵着我的心口,刀刃上喷涌的死亡气息刺激得我鼻孔发痒,几度要打喷嚏。
我的听力很灵敏,只凭这几句话,就听得出他说普通话的口音与铁镜王十分接近,与藏密中人却相差甚远。
我微微点头,表示服从对方的吩咐。
“不如先杀光了,都死干净,场地清理干净,好办事。”制住顾倾城的一人气势汹汹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