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织田鬼奴(1)

“你不该进来,挑战织田氏摄魂术的人,最终被摄魂术所迷,无法挣脱……”赵檀嗓音沙哑,喉咙里仿佛塞满了沙子一样,而他的声音也变得飘忽而渺远,忽而在左,忽而在右。

“可是,我已经进来了。”我仍然扣着他的脚腕,不急不躁地回答。

“龙飞,龙飞,龙飞……龙飞,龙飞,龙飞,龙飞……”忽然间,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叫声,好像有十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开口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心中一震,从诸多声音中一下子分辨出了孟乔的声音。

我们相依为命了那么久,她的声音我最熟悉,就算掺杂在一百种其它声音里,我也能一下子听出来。

“龙飞,是我。”其它声音低下去,只剩下孟乔的声音。

“是幻术。”我转过头,向着右侧声音来处望去。

“龙飞,是我呀?”我看不见人,但孟乔的声音持续响着。

她不应该在这里,但是,这处秘密场所是我们一起设置的,她知道地址,也来过多次。

“龙飞,是我,我来收拾房子,这里是我们的秘密据点,不应该带别人来的。正确的逃生通道只有使用一次的机会,这次用了,下次就不保险了……”我想到什么,孟乔的声音就会说到什么,仿佛洞悉了我脑子里的东西。

“这是摄魂术,真是高明。”我转过头,对着赵檀说。

“什么?没有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赵檀的表情十分真诚,似乎我刚刚的幻听根本与他无关。

“真是有趣,我们都以为左丰收反叛黄花会是为了夺权,却想不到,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操纵。摄魂术一出,世间一切物理规律就完全失去作用了。我钦佩织田氏的前辈们,智力高绝,能够在已经耕耘殆尽的玄学土地上,再种出新的花朵来。”我凭借着自己的想象,重新勾勒罗盘村的反叛事件。

有了赵檀的摄魂术,所有不可解释的事就有了说得通的缘由。

比如那突如其来的海市蜃楼,比如石塔下沙盘带给我的诡异感受,比如左丰收与蛊虫阵势“炼蛊师之矛”的独特结合……赵檀利用了所有人,自己一直隐身幕后,任由黄花会与心月无向派厮杀。

“你是唯一一个能够看懂全局的凡人。”赵檀莫测高深地笑起来。

他把我视作凡人,自然已经将自己视为“神”。

“一切为了什么?凡人追求的名利财富,你追求的是什么?”我顺着他的话题问。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那是凡人的追求,的确是,极权、名利都有了以后,就只剩下死亡了。我不是,我必须得从死亡的焦木之上,长出新的枝叶繁花来。”赵檀说。

他眼中的彩色光芒渐渐消退,但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仿佛变成了一个稳如泰山、渊停岳峙的大人物,正在俯瞰着自己打下的江山。

“你真的是南宋皇帝嫡系,我信了。”我说。

相术说,宁生穷命,莫生穷相。

一个能够面南背北、登基坐殿的非凡之人,必定得有非凡胸怀、非凡气势。

我虽然不确定那种气势究竟是何等模样,但是眼下看到的赵檀,却是九五至尊之相。

“帮我吧。”赵檀说。

我的心猛地一颤,当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里似乎带着不容拒绝的神奇力量。

“一起打天下,一起享受荣华富贵,一起成为这花花世界的主人,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他接着说。

“要我……为你做事?”我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从他那种魅惑的声音里跳出来。

“不是,是我们一起,不分贵贱高低,不分你我君臣,就是一起打天下,一起坐江山。你不是龙飞,从前不是,以后也不是,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代号。你有自己的名字,你有自己的前世,想知道吗?不想知道吗?”赵檀问。

我身不由己地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想。”

如果我有前世,对于莫高窟反弹琵琶图的模糊意识或许正是前世留下来的,今生幸运,得以接续前缘。

“跟我来,我指给你看。”赵檀说。

我向侧面一闪,他从床上跳下来,向着门外走去。

大将军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做三明治,短枪就放在岛台的角上,触手可及。

“龙先生,我做了一个——”大将军抬头,第一时间垂手抓枪。

她接受过严格的训练,任何突发状况之下,都会做出条件反射一样的快速警戒动作。

“嗯?”赵檀没有停下,只向厨房看了一眼,便转身直奔门口。

门外就是平坦的小院,因为不常过来,就没有种任何花草或者蔬菜,只是铺了一层水泥花砖。

从院子里进屋,得走上三级很矮的台阶。

“看那水池之中——”赵檀走到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向院子里指着。

院中当然没有水池,敦煌恶劣的自然气候也不允许有那样的水景存在。

我明明知道赵檀会使出摄魂术,以此来制造幻象,但还是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一次,我就是要深入到摄魂术的深处去,把敌人心底的秘密反向套出来。

门外果然有个池塘——不,是整个院子变成了池塘,水面上飘浮着睡莲的圆叶,叶子下面有十几尾锦鲤穿梭来去。睡莲之外,还有野荷,四五朵含苞待放的粉红荷花高出水面两尺,亭亭玉立,香远益清。

“这仍是幻术,你要给我的答案在在哪里?”我问。

“看那池塘。”赵檀又一指,“我要你看的,不是那些花和鱼,而是倒映的天空。”

我定神再看,池水竟然是火红色的,证明幻术中的天空正燃着大火。

“我们必将经历一场惨烈的战争,整个王城陷入异族之手,所有臣民跪倒在尘埃之中,迎接异族的虎狼之师入城,后宫数百年积蓄,全都遭洗劫一空。这并不是最坏的年代,而是带着阵痛的复活与觉醒之时。看好头顶的天空,一切吉凶之兆都在那里显现。要看向遥远的未来,而不是王城之灭、被掳之耻。此刻的沉沦,不过是为将来的腾飞积蓄力量。焦木的种子,就从这里开始……”赵檀的声音越来越冷漠,最终变得毫无感情,空洞而单调。

在两宋,“王城沦陷”指的一定是“靖康之耻”。

那段历史中,史学家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金国大元帅金兀术为什么一定要将北宋的两代皇帝掳到北国去,同时车载船装,将汴京皇宫搬空?通常情况下,既然攻克了敌人的都城,就应该改换旗帜,留兵把守,而不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又将汴京拱手送给亡宋。

“在那片广袤的大地上,寻找焦木,像寻找自己的信仰一样寻找它,最终获得之日,就是这一劫的圆满超渡之时。”赵檀说。

其实,赵檀这一段话的重点是“王城沦陷并非最坏的情形”,也就是说,“沦陷”只是整个过程里的一环,再往深处想,站在高处看,真正的“大劫”是南宋的“崖山之亡”。到了那里,才是两宋的最坏终点。

正如朱明晚期,崇祯皇帝自悬于树,才是最坏的结局。

历史犹如哲学书,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靖康之耻时,两代皇帝被虎狼之师押往北方苦寒之地五国城,过着“坐井观天”的生活。同时,中原百姓空对着“国无君主”的残破局面,苦熬苦撑,等来了“康王赵构”。

历史学家相信,如果没有“靖康之耻”,就没有“康王赵构”登上历史大舞台的机会。

汴京之亡,对于一些赵家人来说是坏事,对于另外一些赵家人来说,却是好事。

帝王兴衰,总是如此。

明中期的土木堡之变、京城保卫战之时,朱明先后两代皇帝岂非也是面临这样的窘境?

“焦木在哪里?我们又在哪里?”不知何时,大将军跟过来,表情恍惚,犹如梦游。

“焦木一定是在你们能到达的地方,我们所在的,则是历史的分界点上。”赵檀回答。

望着池塘中倒映的天火,我能深切地体会到,战争给中原带来的创伤有多么恐怖。

“这是什么样的年代?好的还是坏的?”我问。

“好的年代要靠自己创造,机会来临,为数不多,抓不住的,难免经受亡国之耻,每一个国家、每一个种族莫不如此。好的,也是坏的;坏的,也是好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赵檀回答。

“看那水中倒映出的古老建筑。”我向前面一指。

水面上不仅仅有天火,而且有许多古老宫殿的灰色屋顶。

不同朝代、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地标性建筑都有鲜明特色,很少混淆。现在,我看到的并非两宋建筑,而是一大片有着显著盛唐风格、日本特色的屋顶。

宫殿屋宇改变,它们所代表的朝代肯定不同。也就是说,赵檀说的那些话,带有明显的诱导意义。

“彻头彻尾的,还是织田氏的摄魂术。”我长叹一声。

我不愿只看到异术构成的虚幻场景,我所渴望的,就是看到真实的过去。

眼前这池塘、天火、屋宇都是赵檀用强大的意念、高超的摄魂术制造出来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这是真实的,在我记忆中。”赵檀说。

“你所谓的‘真实’并非真正的‘客观真实’,而是带着强烈的个人色彩。即使你在述说中原的两宋历史,也是经过了织田氏一族的异化——美化或者丑化,都已经面目全非。”我说。

如果织田氏的摄魂术只能到达这种境界,那么,它真的就让我太失望了。

“你以为,你该看到什么?”赵檀问。

我刚刚揭穿了他的幻术内幕,不免有些大意,没有深究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回答有些随意:“宋即是宋,唐即是唐,中原即是中原,东瀛即是东瀛。让一切以原来面目呈现,就是我最想要的——”

“你想要的,全在这里。”赵檀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