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八孔青铜球从坟地离开,刘老闹还在远处焦躁不安的等待,看见我从坟地出来,他远远的迎上去,急切的问道:“小兄弟。怎么样?”
“行了,没什么麻烦。”我递给刘老闹一个包袱,里面是从东李沟买回来的食物,对他道:“平时赶尸,是要择日的,但是你心里也急,就不讲那么多规矩了,你先走,走出去十里等我。等到远远看见我的时候,你就再走十里。”
“好!好!”刘老闹拿我当主心骨,我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接过包袱,转身就朝远处走。他的岁数很大了,不过长年累月的走山,身板还是挺扎实的,刻意加快脚步,一会儿就没影了。
等到刘老闹走远之后,我着手开始做下一步的准备。我看了看年轻人的尸体,没有异常,接着就把八孔青铜球拿出来,找准其中一个孔,按到年轻人额头上方隐藏阴眼的部位。
八孔青铜球铸造的很巧妙。球体上有八个孔,赶尸人拿着球,无论从那个孔都可以望到球体内部,而且没有死角。所以,鬼被收进青铜球里,一切都在赶尸人的观察之中。球身八孔,但对于鬼来说,只有一个孔是活孔,能让它们钻出去,平时只要把这个活孔封了就行。
我把球按在年轻人的额头上,伸出手指,在球上一弹,中空的青铜球嗡的轻响了一声,球身快速的颤动,里面的鬼呆不住,被迫从活孔钻进年轻人的躯体中。等它钻入对方身躯的同一时间,我拿了张符纸。飞快的贴到尸体的额头上。
很多人都知道,赶尸的时候。被赶的尸体头上要贴黄纸符,通常的说法,这是怕尸体走在半途会诈尸。但实际上,符纸是贴在尸体阴眼上的,为的是防止被迫附身的鬼会逃走。
唰!!!
鬼一附身,躺在地上的尸体直挺挺的站了起来,我一手拿着点燃的香,食指上挂着燃烧的狗头灯,另一只手举起铃铛,配合青铜球的声音,当啷一晃铃铛,直挺挺的尸体朝前跳了约莫有三尺远。
这里还要补充一下,赶尸人驱赶尸体,尸体是不会像正常人那样迈动双腿行走的,因为人一死,血液停止流动,肌肉关节也逐渐僵硬,双腿的膝盖转不过弯,自然无法走路,全要靠僵尸那样蹦着朝前跳。
我拿着点燃的香,引尸体朝前走,每一刻钟要晃动一次定魂铃。我没有五叔那么高深的道行,经验也相当欠缺,引着尸体走了最多有几十步远,感觉不对劲,一回头,一下子看见尸体竟然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蹦一蹦的跳,已经跳出去十多丈远了。
“你给我回来!”我又急又气,还觉得面子上很挂不住,尽管周围没有人,可脸庞唰的就红了,摇着铃铛追过去。
我拿着燃烧的香在尸体面前晃,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没有彻底控制小鬼的把握,想让它帮着做事,就要给好处。
费了一番力气,终于重新把尸体引上正路,尸体在身后蹦着走,可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身后除了尸体,还跟着东西。我有意不理会,等走了几丈远,猛的回过头。
这一回头,顿时就看到身后远远的跟着一个人。
身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也吃不准身后跟着的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东西。因为有的游魂或许机缘巧合,得到一点造化,能够化出足以乱真的身体,很难分辨出来。
我晃了下铃铛,让尸体停在原地,然后拔腿朝身后的那个人跑过去。那人站着不动,可能觉得已经被发现,再跑也没什么意思。等快要接近对方的时候,我看清楚这人穿着一件敞怀的破夹袄,手里提着两壶酒,得空就朝嘴里灌,分明就是今天刚在小饭馆里遇见的那个醉汉。
“你在干什么?”我心里顿生怀疑,本以为这只是个寻常的醉汉,可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于坟地附近,就由不得我不怀疑。
“爷……爷睡不着……出来走走……咋……碍着你的事了……”醉汉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舌头都喝硬了。
我本来很怀疑,但是看着他的脸和他的眼睛,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醉汉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只有喝醉的人才会有的醉意,那种醉意伪装不来。我就觉得,这人可能真的是喝多了,从东李沟晃悠到了这儿。
“你走,东李沟本来就乱,这又是野地,早点回去睡你的觉。”我打发醉汉走,醉汉不肯,赖在那里不动。
看着他身上的破衣服,还有一脸的醉相,我感觉这是个落魄的人,流落四方,靠喝酒来麻醉自己。瞧他的样子,身无分文,夜里也没有地方可去。我也是独自漂泊在外的人,知道流浪的滋味,于是就有些可怜他,从身上掏了一点钱。
“拿去,找个客店安身。”我把钱递到醉汉脸前,这货真的喝懵了,见了钱都不拿。我只好把钱放在他怀里,推着他调转方向,送了几步,道:“朝前一直走,就能回镇子。”
醉汉摇摇晃晃,嘴里不知道嘀咕什么,慢慢的走了,等他走远,我才重新引着尸体上路。
自己走路,跟带着一具尸体走路,完全就是两码事,被驱使的鬼不是活人,非常闹心,走走停停。我一阵苦笑,从这里到刘老闹的家,少说也得二十天时间。
路上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刘老闹留的标记,给我指明方向。赶尸只能晚上赶,天亮之前得找地方安身,休息一白天,晚上继续赶路,我想节省点时间,所以脚步不停,走出去十里左右,刘老闹在前头远远看见我,马上又接着抢先带路。
离开东李沟十几里,地就完全荒了,山里有人烟聚集的地方,一般都有水,否则种不活庄稼。东李沟附近有条河,所以植被比较茂盛,野草长的半人高,平坦的地带隔一段就有一片树林子。我引着尸体走了十几里,尸体越蹦越慢,我心里急,又不能拿鞭子抽它。
“我求求你,不要磨洋工了,又不是给日本人干活,你何必这样闹来闹去。”我走的满头大汗,靠着一棵树坐下来,喝了口水,道:“早点带他回家,你也早点解放,大家都省点事不好么?”
我捉来的这只鬼在阳间滞留的时间长,又快要散了,是鬼里的老油条,仿佛成心跟我作对一样,我赶它上路,它磨磨唧唧不肯走,现在一停下来,就绕着树不停的蹦,一蹦两尺高,别提有多欢实了。
尸体啪嗒啪嗒踩着树下的落叶和草皮,蹦了一圈又一圈,我说的嘴皮子发干,也懒得理他,打算休息个半刻钟就继续上路。
啪嗒啪嗒……
我闭上眼睛,耳边全是尸体踩着地面蹦跶的声音,在面前晃来晃去,很让人心烦。我皱起眉头不理会它,但是休息了一小会儿,声音突然就断了,那种感觉,如同地上有一个陷阱,尸体蹦到陷阱上,一下子跌落进去,再没有半点声响。
我唰的睁开眼,在左右看了看,尸体不见了,我疑心它藏到了树后,但绕过去看看,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我又在周围的地面观察一下,地面很平坦,也很扎实,不会有什么陷坑之类的东西。
但是,尸体到哪儿去了?
我用铃铛敲了敲八孔青铜球,声音嗡嗡的扩散开来,这是专门控制鬼的法物,如果鬼就在附近,不可能没有回应。
窸窸窣窣……
铃铛的声音还没有消失,我就听见头顶有一阵很轻的窸窣声,好像微风拂动树叶发出的声音。我条件反射般抬起头,朝上望了望,树荫很茂密,月光照在树冠上,光线就透不进来,入眼一片模糊。
窸窸窣窣……
我不知道尸体在小鬼附体之后有没有直接蹦到树上的能力,但头顶的树荫里,一直有那种轻微的窸窣声,我后退了一步,全神贯注在茂密的树荫中搜索。叼叨司圾。
一阵轻风从头上吹过,枝叶摇摆,骤然间,我看到一丛一丛的绿叶里,开着一朵朵拳头大小的花,正随风轻轻摆动。我在山里长大,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花,花很鲜艳,五颜六,在绿叶中若隐若现,风一吹,一股淡淡的花香四处弥漫,花香的气味很好闻,带着一股栀子花的香气。
我只看见了这些花,却始终看不见消失的尸体。心里越来越急躁,而且感觉很丢脸,第一次赶尸,只走了这么点路,竟然把尸体给赶丢了,我该怎么跟刘老闹交代?
我绕着树慢慢的走,力求看的更透彻一些,随手又拿出一把洋铁皮壳的手电筒,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手电筒的光刚刚一亮,啪嗒又灭掉了,我使劲甩甩手电,又试了几次,始终不亮。
啪嗒……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树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地面,掉下来的东西肯定不大,也不重,所以声响并不高。我刚要低头去看看究竟掉下来了什么东西,就听见从头顶的树荫里,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
“好心人,帮个忙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