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灵的话,就好像一把无形的刀子,刺的人心口一滞。我跟她第一次见面,但我可以感觉的到,她说了开枪。一定就会开枪。老狐狸把别的人引出去,但枪声一响,肯定会被发觉。到那个时候,我再想带着章豹逃走,就难上加难了。
“你走。”章豹在前面听到水灵的话,显然也能想到这一节,他眼见这次是逃不掉了,马上停下脚步。瘸着腿转过身,盯着水灵道:“你们要抓的是我,我跟你们走,这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要为难他。”
“豹子!”我伸出双手,挡在章豹身前,唯恐水灵会一枪打死他。我很明白,章豹如果被抓回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和下场。
说真的,我真准备拼命了,从离开石嘴沟到大蛮山事发,一次一次的经历,让我渐渐懂得了真挚的感情是多么的珍贵,那是拿命都换不来的东西。
水灵举着枪,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她朝远处看了看,然后轻轻一挥手里的枪,道:“到那边去说话。”
山沟的一边儿,是一个凹进山脚的小洼坑,仅能容纳四五个人。我不知道水灵的意思,但是看着她的眼神,我总觉得,除了抓捕章豹之外,她好像还有别的话要说。
我们朝旁边走了走。水灵就把枪放下了,她很谨慎,也很小心,又转头朝远处一看,工作队其他几个人不知道被老狐狸引到什么地方去了,暂时听不到一点动静。看她这个样子,我就猜测出,她不想再让任何人听见我们的谈话。
“小老乡,你瞒不过我的,我看的出,你不是个普通的山里小伙子。”这时候,水灵的语气就缓和了,和颜悦的对我笑了笑,道:“幸亏我留了心,和队里的同志分开走,才没有被你的同伙一股气都引开。”
我不知道水灵究竟要搞什么。只是心里很紧张,怕工作队的人回来,如果那些人一回来,章豹绝对就逃不掉了。
“小老乡,我问你,这张纸上画的东西。你见过?”水灵举起那张纸,道:“还是听别人讲的?”
那张纸上,是我之前看到小马车上那只黑箱子时,记在脑海里的箱子上的花纹。那只箱子太神秘,我就想把所有相关的细节都整理一下,看看以后能不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黑箱子上的花纹非常的繁复,我怕时间长了会淡忘或者记错,所以把能记住的纹路全部一笔一笔的画到了纸上。
我没说话,可是心里却恍然了,从水灵的表情和语气中,我就觉得,她好像见过这些花纹,说不准,还认识这些花纹。如果换做别人,我肯定要急切的跟对方交流交流,然而水灵的身份背景在那里摆着,而且又是专门为了抓捕章豹,所以我对她始终有种戒备。
水灵看我不说话,眼睛里的亮光又接连闪来闪去,可能她在急速的思索什么问题。两分钟后,水灵就对我道:“小老乡,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
“你一五一十的把这张纸上画的东西跟我讲清楚,不能说谎,是什么就说什么,我呢,就把他放了。”水灵指了指章豹,道:“你放心,我说话一定算数,我们可以来个君子协定。”
我还在犹豫,并不是不肯说出花纹的来历,只不过是怕水灵食言。为了救章豹,我连命都敢拼,何况只是跟水灵说几句话的事。
“你只有几分钟考虑的时间。”水灵看见我还在左右为难,就抬起手腕上的手表看了看,道:“如果别的同志回来的话,我就做不了主了。”
“好!”我咬咬牙,反正只是说说话,能救下章豹,自然是好的。
“走,先离开这里。”水灵看见我点头答应,马上站起身,带着我和章豹走出山沟,然后一路小心翼翼的回到盘营镇,直接跟我们一起,回到落脚的小客店。章豹不敢走正门,他是土生土长的盘营镇人,怕被客店的老板认出来,所以在我们房子的后窗等着。
络腮胡子正等的心焦,听见我的声音,赶紧过来开门,一开门,看见我领着水灵,他就楞了楞。
“胡子,你到旁边的房里去。”我把络腮胡子打发走,然后打开后窗,把章豹拉进来,让他躺下。章豹的腿在逃跑的时候摔伤了,不过不怎么严重,我拿了药膏给他抹。
“小老乡,现在你可以说了,那张纸上的花纹,是怎么回事。”水灵关好房门,回身对我道:“但是绝对不能说谎。”
“你先放他走,放他走了以后,我一定会说。”我觉得眼下的形势稍缓和了一些,心里惦记章豹的安危,就跟水灵讨价还价。
“这两天,他肯定是离不开盘营镇的,只要走出去,就可能会被发现。”水灵道:“我暗中帮忙,你们落脚的地方会很安全,等过几天,别的同志去东李沟,这里就没什么事了,那个时候再走,是最稳妥的。小老乡,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这张纸上的花纹,你认得?还是也见过?”
“本来是我问你的,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水灵这时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拿着枪追赶重犯的革命女战士,她歪着头看看我,笑了笑,道:“你先说说,我听完,觉得有和你交流的必要,肯定也会跟你说一些事情。”
水灵年轻,而且漂亮,那种漂亮,和银霜子的漂亮是不一样的。银霜子漂亮,骨子里却有一种野性的果断和倔强,水灵漂亮,身上散发这一种被书香气浸透了的气息,是一种文静的美,她肯定是从大地方来的,读过书,有见识。
我看她神和善,而且还有交流的意向,就暗中想了想,帮章豹把伤裹好,开口就要说话。但水灵示意我先别说,她让我把章豹安排到旁边的房里。看样子,她不想再让第三个人听见我们交谈的内容。
我喊络腮胡子过来把章豹扶去休息,络腮胡子的口气又酸溜溜的,小声对我道:“大蛮山那小娘们的亏,你刚吃过不久,现在又深更半夜跟这女的共处一室,老弟,你毕竟还年轻,女人身上的事,你不懂,伤脑又伤心,这种事啊,以后你还是少碰,真要是躲不开,老哥我乐意效劳……”
“你赶紧走。”我把络腮胡子和章豹送到旁边的房里,细细的嘱咐了一番,让络腮胡子照顾好章豹,然后转身回到水灵这边。
“说。”水灵解下腰里的武装带,放在桌上,轻轻甩甩头发上的灰,道:“今天咱们说这些话,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了。”
“我知道。”我考虑了一下,我想跟水灵交流,就不能在这件事上欺瞒她,她需要我的信息,我也需要她提供的信息,反正小马车,还有那口黑箱子的事情,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说了无妨。
我把关于那口黑箱子的传闻,还有日本人当年挖山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略过有我参与的环节,只是说自己无意中见过那口箱子,所以记住了箱子上面雕刻的花纹。
水灵听完,就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等了好久,她才抬起头,我问她道:“该你说了,你是在哪儿见到这种花纹的?”
“在我老师那里。”水灵道:“他有一张这种手绘的花纹图,具体的图案,和你这张有一点区别,但归根结底,都是一类的。”
水灵倒没有隐瞒,如实和我说了一些事,她这么做,可能是为了在两个人之间建立基本的信任感。因为我和她毕竟不熟,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临时达成的协议,如果相互不信任,那么得到的信息自然就会掺水。
水灵是从北平来的,从小长在北平,她的父亲是个做学问的人,水灵在北平一家女子师范高等学校念书,直到抗战胜利之后,才参加的革命。
她的父亲不搞历史方面的研究,但是很爱好国学,认识不少学者。其中有一个在学术界内名声很大的人,那个人不住北平,因为有事来过北平两次,和水灵一家见过面。水灵对这个学者的才情知识很仰慕,在父亲的推荐下,象征性的称这位学者老师。
水灵的这位老师,名声的确很大,抛开别的方面不说,在学术研究上很有造诣,而且涉足政坛,在国民政府以及建国后,都担任过重要的政府职务。
水灵这位老师住在南方,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很少会到北平这边来。所以水灵平时和老师的沟通,仅限于书信,往往都是一个月两封信,把自己在学习中遇到的难题以及自己的见解写下来寄给老师,老师会回信予以指导讲解。
“你那个老师,叫什么名字?”
“这个,不能说,你知道有这个人就好了。”水灵道:“这些花纹,是他告诉我的,小老乡,我不是乱说,认识这种花纹的人,全世界可能也只有一两个。”
“这种花纹,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文字。”水灵一本正经道:“但不是人用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