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的家很大,但是很阴冷,没什么人气,下楼到客厅里,才发现摆设很古色古香,看上去是个很有积淀的人家,连使用的茶具都是仿的青花瓷。
王政打开煤气灶一边煮茶,一边和我聊着天。
这是老房子,我小时候住在这里,当时我父亲是大冲村的村长,这个房子不是我们自己盖的,是转手的,我们原来也不是本地人,从隔壁县城搬过来的,那时候我大概不到十岁大,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王政说着话,将茶具洗干净,然后又用干净的毛巾擦干,那模样很是讲究,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要说,我长这么大,还真没怎么喝过茶叶,平时喝的都是白开水,我们管白开水,其实也叫茶,一开始不懂,以为茶就是白开水,后来上学到了镇上才知道,白开水就是白开水,真正的茶,是放了茶叶的白开水。
尝尝吧,上好的铁观音,我从父亲那边顺的,别人送给他的,嘿嘿,他现在在市里面,也还算不错,不过你别以为他是大贪官,他还是比较清廉的,至少,我没感觉他怎么有钱,就是喜欢品茶,所以有些存货,逢年过节的,亲朋好友总会给他弄一点好茶叶。王政说话间,给我倒了一杯清香的铁观音,自己也端着青花茶盏,慢慢地品着,尔后往后一靠,倚在沙发里,一副满足的样子。
抽烟么?他掏出一包中华,对我示意了一下,随即又收回去了,对我道:你还是别抽了,年纪太小,这个东西抽多了对脑子不好。
我微笑一下,点点头,自顾自品着茶,问他道:那你又是怎么自己住在这里的?和张四火又是怎么搭上茬的?
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王政说着话,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尔后缓缓吐出一大串青色的烟气,整个都有些迷醉,仿佛人生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一般,然后才看着我道:我这个人从小就比较奇怪,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有点脑裂吧,反正从小就会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脑裂?
就是颅骨没合缝,呶,你看看,我这额头上是不是有一条看起来很像青筋的东西,其实那不是青筋,是骨头缝,也就是说,我这脑子其实一直都没封死,和外界都是有着联系的。王政说话间,下意识地摸摸脑门道:这个事情,我也是到了后来,才明白过来的,我有个学医学的朋友,对特异功能和精神病都有所研究,最后他给我的总结就是我脑裂,所以才会有那些奇怪的经历。
听到王政的话,我看看他的脑门,发现上面果然有一道弯曲的竖杠,看着似乎是青筋,但是其实不是。
正是因为那些奇怪的经历,所以,我的性格变得有点孤僻,我一直相信鬼魂是存在的,但是别人却都不相信,所以我一直想要探究,想要找到证据,让别人相信我,但是似乎一直都没能成功。有些东西,普通人的确是看不见,甭管你怎么想办法,他们就是感觉不到,还说你精神有问题。去年我差点没被扭送精神病院,张四火也算是救了我,让我没有进去,但是也差点把我坑死了,这虫子这会子估计已经快要把我的脑子吃完了。王政说话间,神情变得忧郁,看了看我道:你肯定是相信鬼怪的,对么?
嗯,以前不信,现在信了。我看了看他道:你以前都看到过什么,居然让你的性格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这么和你说吧,王政说话间,摸摸额头道:总之就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吧,我就感觉我们家里人很多,有很多叔叔阿姨会来看我,或者是从我身边路过,就像是大街一样。那个时候,我还不会说话。但是当时的那个场面我一直记得。那时候住得也是一座老宅子,听说以前是一个大地主家,后来战乱的时候,那大地主家里几十口人都被马贼给杀了。所以当地一直传闻那座宅子闹鬼,没什么人敢住。我父亲那是正气凛然,压根不信这些事儿,就带着我和母亲住进去了。这个你可以想象的,其实那座宅子里从始至终,只有我们家三口人,并没有什么其他人
王政的话,让我心里一阵莫名的膈应,你可以想象的就是,一座古老的大宅子之中,住着现代化的一家三口人,然后于此同时还住着几十个看不见的人,那些人都是穿着清朝的服装,每天来来往往,完全是走大街一样,旁若无人,而对于这些场景,两个大人,完全看不到,但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却看得一清二楚,然后,你可以想象那个孩子渐渐形成的思想观念得多么崎岖。
因为他压根就分不清哪些是虚幻,哪些是现实,他肯定一直以为那些穿着清朝服饰,每天忙里忙外,正常生活的人,是真正存在的。
这个事情持续了多久?后来怎么识破的?我看着王政问道。
其实一直都没有识破,王政说到这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再次深吸一口烟气,然后才对我道:后来我开始学说话了,渐渐懂了一些事情,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些事情,就是那些叔叔阿姨似乎不喜欢我爸妈他们,甚至也不喜欢我。不过他们很怕父亲,每次父亲一进门,他们就全部躲出去了。然后父亲不在家的时候,里面有个穿着马褂,小胡子,长鞭子,戴着瓜皮帽的大肚子老爷,就会指着母亲骂,说什么这是我的家,你们都给我滚出去,然后他就让他旁边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拿鞭子抽打母亲。我想要说出来,但是那些人就把我嘴巴捂上了,还打我巴掌。但是母亲似乎对这些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后来她身体越来越不好,背上还长了疮,住院了。这个事情直到我们家搬走了,才算结束。那时候我刚三岁,刚刚会说话,就和父亲,还有母亲说了这个事情,但是他们压根就不信。
之后我们搬到了一个新地方,很干净,没有再出现什么异常,我也渐渐把这个事情给忘记了,本来以为之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直到后来搬进了这座房子,王政说着话,突然抬眼看着我道: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这个说法的?
嗯?听到他的话,我不自觉一怔,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算了,估计也说不出来,这么打个比方吧,就比如你和季北川,相信你心里一定是非常喜欢她的,对不对?可能你们并没有说出来,但是,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季北川突然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你会怎么样?你会不会一直留恋那个孤儿院,会经常去那儿等她,期盼出现奇迹,期盼有一天她会再回来?王政看着我问道。
听到他的话,我不自觉心里想象着那个场景,心里竟是不知不觉有些酸涩,随即禁不住看着他道:你遇到了什么?
就在这院子里,王政说话间,站起身,把客厅的大门打开,外面淡淡的月光照耀,院子里蕉叶寂寥,亭亭如盖,一片的清冷和幽寂,就在这院子里,刚搬进来没多久,我就遇到了她。十二三岁的样子,非常可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然后我们一起和泥巴,过家家,骑竹马,玩得很开心,那时候我在上小学,我教她读书认字,她学得很认真,也很快,有时候背古诗比我还快,甚至还会自己作诗,我迄今一直记得她自己说的一首诗:庭阶清清映月寒,杜鹃声声唤君还,春去秋来空望淮,花开花落又一年。
看样子是个才女呢,不过也可以理解,古时候,十二三岁的年纪,都算是大孩子了,有的都出嫁了呢,豆蔻枝头二月初,说的就是这个时候,古代的人变态,很多士大夫都有恋幼情节,我对王政说道。
可是,他们看不见她,王政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道:后来他们见到我每天一个人说着话,玩得很开心,就很好奇,问我和谁玩,我于是把她说了出来,但是父亲和母亲都很惊愕,父亲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母亲去庙里求了辟邪符,就挂在门口。后来她就不怎么来了,来了也不敢进门,只在门外喊我,然后很多时候还都是晚上,但是每次只要她一叫我,我就会出去和她玩,甚至玩到后半夜才回来。母亲吓坏了,请了一个道士来捉鬼,然后她好像提前知道了,就和我说她以后不会再来了。我问她什么时候会再来,她说不知道,说是如果有缘,就会来找我
王政说到这里,把手里的烟头用力地丢出去,然后深吸一口气道: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父亲和母亲倒也没说什么,他们知道我生性怪异,只是嘱咐我小心点,偶尔还会来看看我,但是我已经等了很多年,还是没等到,一点影子都没有,一点都没有。还有,我好像已经看不到了,真的,我看不到了,你说,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