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我说完,二叔沉默了,许久,他才虚弱道:“饿死的。”

饿死?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抽了一下,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的打捞袋,我压抑着自己几乎有些发抖的声音,强自镇定,道:“然后呢?为什么你没有饿死?”

他疲惫的合上眼,戌时,才缓慢的讲起了经过。

前面的事情他没有多提,甚至也提起关于那次交易的事情,唯一交代的,只有二叔的死。

当时的二叔已经是处于一种手下死光,自己也几乎要饿死的地步,在那种情况下,他物质化了另一个自己,潜意识中,他希望自己是精力旺盛的,所以被物质化出来的二叔,是全盛时期的他。

但真正的二叔,却还是饿死了,物质化的能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操控,甚至当时的二叔,是无法完全理解这种能力的,所以不论是物质化出食物还是水源,对他来说都不太可能。而我之所以能一次次的成功,恐怕要感谢老痒的调教,在那颗青铜树上,跟他的谈话,让我对物质化的了解,实在比大部分人要更了解,所以我知道该怎么去调动潜意识,当我无法主宰自己的意识时,便去欺骗别人,比如对灰老鼠说:你后面有一支水袋。

灰老鼠信任我,他去拿水袋的那一刻,潜意识里他的身后就放了一袋水,所以事实上,水是灰老鼠物质化出来的。但这种简单的办法,却不是人人都会,如果没有秦岭那一番遭遇,恐怕我们也会被渴死。

真正的二叔死后,剩下的那个思想和意识完全和二叔一样的西贝货,自然要继续下去。

复制人的思想和主体是完全一样的,换句话来说,这个西贝货在自己的定位里,他就是真正的吴二白。他有吴二白的所有情感和记忆,自然,也和真正的二叔一样,目标是一模一样的。

有了真二叔的死,这个二叔并没有急着再走下去,他开始思考物质化的力量,二叔是个聪明人,所以即便没有老痒的教育,他也很快摸清了这里面的门路,所以为了过那个古镜阵,他必须也要找到同伴去试机关,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同时物质化了三个人。

那三个人,分别是墓室里死的那两个伙计,还有另一个‘李招四’,不过那个李招四在探机关的时候,同样中了招,被那些变异大海魁给吃的一干二净。

剩下的三人继续走,接下来的遭遇和我们差不多,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让二叔也中招的事件。他遇到了老雷。

从时间上看,老雷比我早出发半个月,也就是说,那时候二叔遇到老雷,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当时二叔几乎没有怀疑,老雷说他找到了一条通道,可以出去,想当然的,二叔没有怀疑,三个物质化出来的人跟着老雷开始进入那条所谓的密道。

但事实上,那个老雷当然是假货,别忘了,这座斗里,还有镇水尸。

根据二叔的估计,老雷在当时确实已经下了斗,并且遭遇过镇水尸,否则镇水尸是不可能变成老雷的模样的,根据二叔的说法,镇水尸是一种巫术下的产物,就跟‘禁婆’最初的由来一样,是一种通过巫术弄出来的守护墓室的东西。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接踵而来的便是机关以及镇水尸的攻击。当时二叔他们已经物质化了一些食物和水,但当被镇水尸引入那密道里面后,那种物质化的能力就消失了。

最终,二叔他们干掉了镇水尸,但同时,在机关的作用下,他们也被困在了墓室里,机关石发动后,封锁了所有的退路。

一开始,三人想了很多办法出去,甚至想物质化炸药,但那时候,那种物质化的能力已经消失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是一场残酷的人性电影,没有出现任何奇迹,也没有发生任何变故。先是食物吃完了,三人忍饥挨饿了不知多久,其中一个物质化的伙计有了吃人的想法。

事实上,那两个伙计,不是由本人物质化出来的,而是由二叔物质化出来的,因此二叔物质化出来的人,仅仅是他想象中的人,比如,他觉得李招四应该是这种人,那么他潜意识里物质化出的李招四,也就会是他所想的那种人。

显然,二叔物质化出的这两个人根本没有原版人物的忠心,又或者是物质化本来就是一种邪恶的力量,所以这两个人出现了很重的邪性。

先是其中一个想吃人,处于‘忠诚’,他们两个先是互相残杀,最终死亡了一个,当第二个人准备吃肉的时候,二叔趁他不注意,将他给掐死了。

二叔缓缓道:“我们都不是人,所以是干不出人事的。我不下手,这些东西,迟早会对我下手。在快要死的时候,我曾经在想,我究竟算是什么……我将自己物质化出来,这有什么意义……吴二白还是死了。”他的声音饱含了疲惫,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

事情到此为止,我询问二叔下斗的目的,他很大方的承认,是为了尼日婆显牌,我又问:“是替谁办事?”二叔没吭声,但我几乎可以猜到那个结果了。

“如果这件事情没办成,会怎么样?”许久之后,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二叔最后一句。

“会比死更严重。”二叔睁开眼,道:“我们的力量看起来很大,但在它的面前,是不堪一击的。它是这个社会的法则……小邪,二叔尽力了,我不想你搀和进来,但事情到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那个东西,一定要得到,我死不怕,但还有吴家、还有整个老九门,还有所有依附老九门的家庭,不能毁在这里,这笔血债,咱们背不起。”

我苦笑:“二叔,你是让我去拿东西?”让我去跟闷油瓶抢东西?

哈……

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于是看向一旁的胖子,胖子严肃的瞪着我,他一字一顿道:“天真,这事儿你别问我。咱们三个生死与共这么多年,胖爷相信,小哥愿意为了救我们豁出命。但这件事,是所有张家人的使命,我敢肯定,小哥绝对不会让步,如果你去抢……小哥会很难做。”

我冷静下来,我太了解闷油瓶了,如胖子所说,他肯为我这个兄弟豁出性命。但有时候,还有性命更珍贵的东西,张家人所守护的东西。

我几乎已经可以料到,如果我继承二叔的意志,那么我将会与闷油瓶成为敌对的场面,与德国小龙女,与路人甲的立场一模一样。

到那时候,在兄弟情义面前,在使命面前,闷油瓶的选择,呼之欲出。

……因为,这么多年,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常人无法理解,他可以用十年的青春去守门,他可以远离世界,孤独的行遍大江南北。

我很了解他,闷油瓶的使命,是不容侵犯的。

胖子顿了顿,又道:“天真,这是很难决定的事,但胖爷还是要说,别当反派,小哥不会手软。”

!我已经不想骂娘了,因为我觉得很无力,我不想当反派,可这种两难的境地,究竟谁能支个招儿。

事到如今,我总算明白了小花的处境,一开始,他想将解家带出这个大漩涡,所以他甚至放弃了解家的产业,开始往国外发展,结果还是因为昆仑山的事情被折腾回来了。

后来,他又与二叔达成协议,我一直以为,他是以解家的利益在做事,但事实上我想错了,这件事所牵扯的,永远不只是一家的利益,而是整个老九门的生死存亡。

死九家人,或许算不上大事,但下面的盘口,所有依附老九门的人,上至马盘当家,下至打工的伙计,甚至还有亲连亲带入行的,这牵扯下去,简直就是一场屠杀。

我没吭声,二叔也没吭声,许久之后,我还是问道:“二叔,难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二叔没回答,但我知道,如果有其它办法,二叔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原来,这就是两个月期限的原因。

先不说闷油瓶绝对不会拱手将尼日婆显牌让给我,即便他真的让了,将东西交上去,也不是什么好事。它一旦得到了终极,我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连物质化都已经这样可怕,比物质化还要完美的力量,究竟会有怎样的用途……

如果一个‘起灵’创造出一个闷油瓶,那么当它掌握了那种力量时,那么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人人都长生不老?人人都间接性失忆?人人都拥有强大的力量?

然后干什么?组建军队?称霸世界?

又或者,它不公开这种力量,只是唯几个人独享,那么,它就可以一直掌握这个社会的法则。

有时候,比长生更有诱惑力的,是永远享受权利,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即便闷油瓶肯拱手相让,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个勇气,将东西交出去。恐怕,这就是闷油瓶当年为什么要跟老九门合作的原因了。

在张家人势微力弱的当时,先是依靠老九门去守护那个秘密,紧接着,老九门背叛了,它和德国势力齐齐伸出魔爪,闷油瓶在知道阻止无望后,恐怕只能将所有线索毁去。

如今的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在背叛与灭亡之间做选择。当初,老九门背叛了张家,所以连霍老太都要下跪,我呢?也要背叛吗?也要屈服吗?

我不甘心……但我还能怎么做?

这一场谈话,并没有太多言语,但却如同沉甸甸的石头,直接将我的心压到了底。

但我早已经明白,想再多,内心再不愿意,该承担的始终要去承担,最后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胖子道:“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小哥。”

胖子道:“啥?胖爷刚才耳背,你们说了什么,我可没听清,唉……你们听见了吗?”他问同子和灰老鼠,两人立刻猛摇头,同子道:“没有,我在打瞌睡,二爷该喝水了。”说着,兑了点葡萄糖,慢慢开始给二叔喂。

二叔现在状态不行,恐怕轻易不能折腾,闷油瓶那边也没有消息,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在等一段时间,一来我和胖子没有休息,二来也让二叔多恢复一些体力。

安排好之后,我们轮了班,一人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火龙似乎快要燃尽了,闷油瓶依旧没动静,世道如今,看来只能炸石板了。我顿了顿,对同子说道:“把你身后的炸药给我。”

同子愣了愣,道:“爷,已经没有炸药了,您这招不好使。”同样的招数用多了就会失效,同子和灰老鼠都已经明白了物质化的原理,他们的潜意识自然不会再上当。

这可苦了我们,我和胖子相视对望,寻思着,该上哪儿弄炸药?

胖子提议,要不再用一下小哥的水面法?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为了防止胖子在物质化一架飞夺泸定桥出来,我自觉承担了这个任务。在一次躺下睡觉,给自己做催眠,但是这一次失败了,这种欺骗大脑的招数,完全示人当时的状态而定,根本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

胖子道:“得,你也别纠结什么尼日婆显牌了,咱们能不能出去还是一回事。”

我心知胖子说的是实话,这地方太大,我们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当初二叔他们进来后都找不到出去的路,所以后来才上了镇水尸的当,如果倒斗一哥闷油瓶也失踪了,要想找出路,对于我们来说,更是困难。

胖子倒斗时间较长,对于墓室的具体结构到底还是比我清楚,他分析道:“咱们先不管尼日婆显牌,就算要兄弟反目,那也是出去之后的事儿。想一想,这地方再怎么离奇,那也是人建出来的,他们建成墓室之后,必定要退出去,是不是就会有一条通道?”

我点了点头,道:“肯定有,一般都会有一次性机关,石门或者封门石将那条通道给堵住。”

胖子道:“这就对了,之前困吴二爷那间墓室,应该也是通道的一部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说,这条路已经断了。”

我点头,示意胖子接着说下去,道:“剩下的一条,就是德国妹子那一条,她是从那里下来的,那么那条通道就肯定能通往外界,只不过,可能路程会比较艰辛而已。但咱们总算还有希望不是?而且小哥也在那条道里,咱们只要一会师,胜算就会大很多。”

我道:“这是自然,不过胖子,咱们现在首要的危机,是找炸药炸开那块石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胖子一瞪眼,道:“革命队伍就要有铁一般的毅力,既然咱们不能在炸药上下手,就要转换思想,从别的地方下手。”

别的地方?

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胖子便道:“你觉得姓齐的进不来,会就这么放弃吗?”

我道:“肯定不会。”

“对,他还不知道东西落在了德国妹子手里,所以姓齐的肯定会想办法进来,你别忘了,他们虽然缺食物,但有的是炸药。”

“你是说……”我顿时明白了胖子的意思。路人甲的性格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他既然不能从刀山那里入手,那么肯定会绕路,找一个薄弱点,他们手头上火力装备精良,以我对路人甲的了解,他就是炸,也得把入口给炸开!

而我们进来这里,最起码已经有24小时以上,以路人甲的速度,他应该要不来多久,就回打进这个墓室里。

胖子点了点头,接着我的话道:“不错,所以咱们只需要找到这个斗里最薄弱的环节,等着接应姓齐的就行了,不过……到时候能不能成事,还得看你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道:“放心,只要能炸出一条路,他就是骑在我头上拉屎放屁,我也不眨一下眼。”

“好样的,大丈夫就得能屈能伸。”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揣测道:“墓室里最薄弱的地方,不外乎就是那最后一条通道,你好好想想,好几次下斗,不都是那条最后的通道给咱们开了生命之路吗?”

我深表赞同,不管再天衣无缝的斗,都有一些无法避免的因素,比如工匠最后的退出。

即便有些帝王墓,常常有坑杀工匠的行为,但也仅仅是坑杀普通工匠而已,还有一些身份高的监工,是不可能被坑杀的,他们肯定会留下一条退出的道路。

而这条通道,大多数斗里都有,不过由于这个通道对于陵墓的整体布局不重要,因此一般都修建的很粗糙,大多数时候,等盗墓贼挖开墓时,会发现这条通道已经坍塌,成了实心的死路。

但在这座斗里应该不可能,因为它全部是礁石制造的,坍塌不太可能,路人甲何其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我和胖子商议完毕,便决定去二叔之前那间墓室里等人,如果不出所料,路人甲一行人,最后必定会从那里出来。

我们一行人回到那间墓室,便就此坐等,期间每隔一段时间就去那块大石头下面看一眼,看看闷油瓶究竟有没有回来,但天不遂人愿,那块石头一直堵住我们的生命通道,纹丝不动。

大约等了四个多小时左右,安静的墓室里突然出现了动静,同子立刻就起身,喜道:“爷,是这后面。”他指了指墓墙,我立刻拿凿子敲了一下,墓墙很厚,于是我立刻道:“远离这个地方,后面的人要动粗了。”

果不其然,我们远离那片墓墙没多久,便听轰的一声巨响,墓墙碎石崩裂,露出了一个一米左右的洞口,紧接着,一个人影快速从里面爬了出来。

我数了数,一共三个,比之前少了一个。

这三个人,分别是路人甲、黑瞎子,还有一个肤色古洞的黑衣大汉,当然,现在他的黑衣已经不知道丢在了什么地方。我回忆了一下,之前他们是四个人,失踪的那一个手下我有印象,比这个黑衣大汉要瘦弱一些,现在看来,估计已经超生了。

在斗里,弱者是无法生存下来的。

我就是一个弱者,但我唯一强大的地方,是我有足够多的人,我想,这应该就是我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路人甲三人估计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黑瞎子精神好了许多,惊讶的嘶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冲我招手,道:“小三爷,好久不见。”

胖子捅了捅我的腰,道:“心肝儿,咱们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了。”我恨不得在胖子的心肝儿上踹几脚,去心肝儿,我接下来就要开始忍辱负重了,居然在这种关头还不忘洗刷我。

顿了顿,我走上前,笑道:“是,好久不见。”

黑瞎子彻底惊讶了,道:“哎呀呀,小三爷心情很不错嘛,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说出来,不如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当然有好事。”我顿了顿,缓声道:“尼日婆显牌……”

黑瞎子的笑容顿时就凝住了,他侧脸看了看路人甲,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片刻后,路人甲捏了捏手,关节处响起了霹雳巴拉的声音,他下半张脸依旧是冷漠的,但随后却淡淡的说了一句:“想谈什么,说吧,别在我面前卖关子,你该知道我的手段。”

知道,知道,你尾巴一翘我都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当然这句话我只敢在心里说,于是陪了个笑容,一伸手,道:“齐爷,站着说话多雷,这边请,咱们坐下说。”狗腿,真他妈狗腿。我唾弃了自己一阵,脸上挂着献媚的笑容,把一行人请到了角落处,期间我瞄了一下他们的装备包,心头不由激动的跳了一下,胀鼓鼓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