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寡妇和出家的道士结婚,我和叔父都惊呆了!
这酒糟鼻,真是……
黄姑的脸色本来就难看,听了酒糟鼻的一番话之后,更是面如死灰,惊恐的看着一竹道长,发疯了一样摆手道:“我不要,我不要!我守寡是自愿的!我愿意守寡!”
一竹道长也惊恐极了,嘴里喃喃道:“道士有可以结婚的,有不能结婚的,不要坏了规矩,不能坏了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酒糟鼻大怒道:“我们就是要造一造道教规矩的反!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酒糟鼻这一句话说的慷慨激昂、吐沫横飞,立时得到了其余红兵的热情喝彩:“说得好!”
“咳咳……”一位为首模样的红兵小将摆摆手,示意众位红兵稍稍停止一下激动的心情,说道:“汪兵同志说的非常好!不管它是道教的规矩,还是佛教的规矩,还是孔老二的规矩,咱们都要造一造他们的反!”
酒糟鼻得到了“小将”的支持,更加兴奋,尖叫道:“要掘了这些封建糟粕、歪理邪说的坟墓,让它们彻底曝光在太阳底下!”
红叶道长气愤道:“我们练气养心,我们劝人向善,我们支持政府,我们拥护人民,我们又不作恶,凭什么说我们是歪理邪说、牛鬼蛇神?!”
红兵小将猛地拔出一支手枪来,顶着红叶道长的脑袋,冷冷道:“你的神功能挡住子弹吗?!”
“我没有什么神功,也没说过能挡住子弹!”
“连子弹都挡不住,那你们修道就是假的!就是骗人的,就是歪理邪说!”
“你!”红叶道长气的五官都要扭曲了。
这是什么逻辑?!
“修道修道,重不在于强身,而在于修心。”一竹道长道:“我们的道比不上治国安民的马克思主义,但我们的道却能安定我们自己的心。除去恐怖,消磨戾气,领悟天地万物的道,是我们的追求……”
“闭嘴!”酒糟鼻叫道:“不准再散布你的歪理邪说!”
一竹道长叹息一声,闭嘴不吭。
红兵小将道:“老道士,其实吧,你虽然是封建迷信,不过毕竟是没有产业的——茅山是国家的,道观也是国家的,所以你本人的成份估计极有可能是属于无产阶级的,顶多了,就算是个自由职业者,小资产阶级,属于人民内部的矛盾。所以,我们愿意给你一条改过自新的道路。你难道还不领情?”
“我,我不要嫁给他!”
一竹道长还没说话,黄姑已经又开始摇头了:“我自愿守寡的,我自己过了这么多年了,年轻的时候不想再嫁,到老了更不可能嫁!”
“为死人守寡那是封建余毒!”
酒糟鼻“怒其不争”,道:“黄姑啊,你可不要不知好歹,你要是还继续执迷不悟下去,那可就等同于为封建余毒复辟了!那可是妄想要变天!那可是罪不可恕!”
“饶命啊!”
黄姑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我没有想复辟,我也没有想变天,我坚决拥护……”
“好了,好了!”
酒糟鼻把黄姑拉了起来,道:“你不要害怕,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是帮你走上更加光明的道路,你要相信我们。”
黄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站了起来,却再也不敢说什么拒绝的话了。
“我看这样吧。”红兵小将道:“把黄姑和一竹关进一间屋子里去,这就算是为他们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婚礼。”
“好,好啊!”
众红兵都兴了奋起来,哄叫着,“簇拥”着黄姑和一竹道长而去,红叶道长也被推搡着走了。
我本以为叔父会出手阻止一下的,没想到叔父却眼含笑意,道:“走,看看一竹道长会不会跟黄姑洞房。”
我:“……”
众红兵把一竹道长和黄姑送到一间卧室里以后,就关上了门,又从外面上了锁,然后趴在外面窗户、门缝处,往里面偷听偷看。
这些人可真是太下作了,咦——
我瞧见叔父也挤在人群里,跟着偷看,还朝我挥手眨眼睛,叫我过去。
我站在一旁,感觉叔父真是胡闹,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做这种事情,这也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做,要不,我也去看看吧……
黄姑和一竹道长所在的屋子是间小卧室,进门就是一张老样式儿的木床,几乎占据了整个卧室。
半天才挤进去,我趴门缝看了片刻,就只瞧见一竹道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再仔细瞧瞧,他的双腿盘踞,两手都放着膝盖上,捏着诀,双目微闭,腰背挺直,完全就是一副练功打坐的模样。
黄姑就更可笑了,撅着屁股趴在一竹道长的对面,像是在朝一竹道长磕头似的,嘴里絮絮叨叨的不停念诵,我听得到,她念的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不要怪罪,菩萨不要怪罪……”
我心中暗暗好笑,一竹道长是道士,黄姑朝着他念这个,真是有些不伦不类了。或许黄姑是虔诚的佛教弟子吧。
就这个样子,一竹道长和黄姑整整保持了将近一个小时。
一干红兵轮番趴门缝,偷看了几个来回,最终都觉得索然无味,也不偷看了。我和叔父也早撤下来了。
要不是碍着有这些红兵和那个黄姑在,我和叔父肯定就把屋门给踹开,直接进去找一竹道长说事儿了。
红兵们百无聊赖,继续去拆卸桌椅板凳,清理着漏网之鱼,把那些没有砸毁的神像、香炉全都又毁坏了一遍。
后面,我实在觉得可惜,忍不住想出手阻止一下,叔父却拦住我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手。”
我正诧异叔父什么时候转了性子,按照以前,肯定是他老人家忍不住先动手的嘛。
叔父看穿了我的心思,道:“如果别人不托咱们爷俩儿的底细,咱还能闹闹。现在不中了。咱们在这边要是闹得动静大了,这帮鳖孙肯定要查咱们的底细,江浦离这儿不远,何卫红那一伙人又知道了咱们的来头,难保不被打听到,那可就要连累老家了。”
我“嗯”了一声,果然还是叔父老江湖,考虑的比我周全。
“他们俩在干嘛呢?”酒糟鼻刚才领着一帮女红兵风风火火的出去了,也不知道又干了什么“丰功伟绩”,这又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冲着卧室门口的红兵问一竹道长和黄姑的情况。
“黄姑在念经,那个老道士好像在打坐。”被问的红兵回答道。
“这还得了?!”酒糟鼻大怒,感觉自己遭到了愚弄和羞辱,立即喝令锁门的红兵把卧室门给打开。
“把他们拖出来!”
卧室门一开,酒糟鼻就让人进去,把一竹道长和黄姑从床上拽了下来,拖到了外面。
“你们真是冥顽不灵,死不悔改!”酒糟鼻带头又打又骂,在一竹道长身上踹了好几脚。
一竹道长低眉耷拉眼的,既不还手,也不还口,窝窝囊囊,可怜兮兮。
酒糟鼻又去推搡黄姑,骂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在帮你?!你就是个地主的小老婆,地主都死了,你还替他守寡!你这是做他的殉葬品!我看还是要把你划到——”
酒糟鼻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响,有个东西从黄姑的衣服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啊!”黄姑先是一怔,继而尖叫一声,发疯了似的猛然把酒糟鼻给推开,扑到在地,把那东西给捧了起来。
众人都诧异的看去,连我也吃了一惊,这黄姑是要干什么?
只见她的双手颤巍巍的,哆嗦着,捧着一具笔筒大小的木偶,凑到眼前,眼中的神情如痴如醉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那木偶,嘴里喃喃说道:“摔疼你了吧?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把你爱护好,也怪他们!他们该去下地狱!”
黄姑蓦然扫了一眼酒糟鼻等红兵,那目光,又冷又锋锐,让人不寒而栗!
酒糟鼻等人都懵了,各个噤若寒蝉!
我也愕然的看着黄姑,她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她疯了!她简直是疯了!”酒糟鼻汪兵刚才被黄姑猛然一推,仰面摔了一大跤,被人拉起来以后,又是羞愧,又是吃惊,更兼带恐惧和愤怒,她伸手指向黄姑,叫嚷道:“把她抓起来!绑起来!”
没有人上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惊惧交加。他们都已经被刚才黄姑的疯狂举止给吓到了。
“你们怎么都不动!?”见众人无动于衷,酒糟鼻更加焦躁,口不择言喊了起来:“一群胆小鬼!上去抓住她啊!”
“你怎么不动?”
酒糟鼻汪兵也不是什么领导,她这一喊,众人顿时不买账了:“你不胆小你去!”
“真是的,有本事自己上,没本事别在这里吆五喝六的!”
“她以为自己是吕主任啊!”
“……”
酒糟鼻脸色顿时涨红,正要忍不住发作,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有人问道:“吵什么呢?怎么回事!?”
“啊,吕主任,你回来了!”酒糟鼻看到救星了似的,赶紧迎了上去——说话之人正是不久前支持汪兵的提议,让黄姑和一竹道长结婚的那个“小将”。
“这个黄姑胆大包天,她不但拒不成婚,还出手伤人!”酒糟鼻伸着手臂,向吕主任告状道:“主任你瞧,你瞧瞧!她把我的胳膊都给挠了,还把我给推到地上,摔了一跤!”
“是么?”吕主任诧异的瞥了黄姑一眼,厉声道:“黄姑,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
黄姑仍然是捧着那具木偶,虔诚的放在眼前,目光如痴如醉,脸上还荡漾着一丝古怪的笑容——这种笑容在我看来,应该是出现在少女脸上的,而不该出现在一个年过六旬的人脸上。
“她这是在干什么呢?”吕主任皱了皱眉头,环顾众人道:“谁知道她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吕主任,她的精神好像不大正常。”有人回答道:“刚才汪兵拽她的衣服,那东西就掉出来了,然后黄姑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但打了汪兵,还骂了我们,说我们都该死,那眼神,真是吓人!”
“对,对!”众人纷纷附和。
“那是个木偶吧?”吕主任道:“张英,你去把它拿过来,让我瞧瞧。”
“这……”被使唤的张英面有难色:“主任,她可是会伤人。”
“啰嗦!这点困难都难住你了?你就这点积极性?!还想不想有好的前途了?!”吕主任不耐烦的又点了几个人,道:“你们全都上去,控制好黄姑,别叫她伤人!”
主任发了火,众人都不敢再推脱,小心翼翼的围了上去。
“黄姑,听话啊,把东西交给我们,我们会对你宽大处理的……”张英颤巍巍的说着,然后哆嗦着手,向黄姑捧着的那木偶缓缓的伸了过去。
黄姑就像没有看见张英的人,也没听见张英说话一样,丝毫不为所动。
“你们最好别这样。”一竹道长突然说话了,他看着黄姑,道:“她现在的样子,像是中了邪。要不,让我看看?”
“一派胡言,乱放狗屁!”酒糟鼻泼妇骂街似的叫了起来:“该死的老道士,肯定是你教唆她这样的,对不对?!”
一竹道长不敢再说话了。
“快把木偶给她拿走!”酒糟鼻跳脚喊道:“张英,主任让你拿过来,你在磨蹭什么呢!?”
张英咬咬牙,猛地上前伸出胳膊,一把从黄姑手中抢走了那具木偶,做贼似的,转身就跑!
“啊!”
一声尖叫,黄姑的手“嗖”的探出,快的惊人!张英还没有跑出去一步,就被黄姑抓住了头发!
“哎呀!”张英惊的面无人色,嘴里叫道:“快按住她,快按住她啊!”
跟着张英上前的那几个人见这情形,谁敢上前?吓得发一声喊,纷纷逃窜回来,谁也不管张英的死活。
张英伸手去抠黄姑的手,却死活都抠不动——黄姑那一双手,看上去皮包骨头,枯瘦纤细,此刻却青筋暴露,以惊人的力道,攥着张英的头发,把张英整个人都给拽了回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壮年男人,被一个枯瘦矮小的老年妇人给倒提而走,这是多么诡异的场景!
所有人都看傻了。
“给我!给我!还给我!”黄姑嘴里咿咿呀呀的嘶吼着,一只手死死攥着张英的头发不松开,另一只手则胡乱的在张英脸上乱挠,只不过片刻的时间,张英脸上鲜血淋漓,他疼的“哇哇”乱叫:“给你!给你了!”
张英把木偶又塞到了黄姑的手里,黄姑才停住了抓挠,略微安静了下来。
张英趁机捂着头和脸逃脱,他的一大撮头发连同一小块头皮都被拽掉了,脸颊被挠的几乎毁了容。
“主任!他们都不管我!”张英哭诉道:“你看看我的脸!”
这一下,连吕主任也惊住了,心不在焉的安慰张英:“没事,没事,你冲锋在前,功不可没,我回去给你记一大功!”
我也震撼非小,那木偶究竟是什么来历,又有什么秘密,竟能让黄姑如此疯狂?
“吕主任,怎么办?”酒糟鼻在一旁低声说道:“这要是传出去了,对咱们可不好。”
“我看黄姑真是疯了!”吕主任阴沉了脸,道:“你们上去把她给我抓起来,用绳子捆了!”
“主任,黄姑她,她的力气很大啊……”
“估计她的精神不太正常,要不,要不就算了吧。”
“对啊,黄姑其实也不是坏人,就是,就是老了,脑子不大清楚……”
众人看着张英那惨状,都心惊胆战,有了这前车之鉴,谁还敢再上前?
“我有枪!”吕主任厉声道:“你们只管上前,这一次,她只要敢伤人,我就开枪!”
吕主任真的拿出了枪,子弹上膛,枪口对准了黄姑。
众人面面相觑,吕主任又道:“快上去!凡是抓住黄姑的人,回去都记一功!”
有了吕主任用枪做后镇,又承诺了要记功一次,众人终于大了胆子,四个男青年朝黄姑围了上去,两人在左,两人在右,对黄姑形成包抄之势。
黄姑正捧着木偶,小声的安慰,似乎拥有那个木偶,她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一、二、三……上!”
四个男青年齐声呼喝,然后一拥而上,两人抓住了黄姑的一双胳膊,另外两人抓住了黄姑的两条腿,只听“啪”的一声响,四人把黄姑给掀翻在了地上,让她脸朝下,背朝上,又扭着她的胳膊,翻转到后面,死命的按压着。
那木偶也从黄姑的手里摔在了地上。
“啊!该死!你们该死!嗬嗬……”
黄姑鬼哭狼嚎似的叫了起来,拼命的挣扎着,几次都差点从地上起来!
那四个男青年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各个脸红脖子粗,到最后甚至坐到了黄姑的身上,这才勉强控制住局势。
我看的惊心动魄,去仔细瞧那地上的木偶,只见是男人的形容——短发,长褂,面容俊朗,五官雕刻的栩栩如生,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雕的分外真实……只是这笑容,看起来……
咦?!
我猛然间瞪大了眼睛——我看见那木偶脸上的笑容竟然像是在慢慢的收敛!
顷刻间,笑容消失了!
那木偶的面容变得扭曲了起来,笑意完全被愤怒所取代!
我骇然至极,慌忙揉了揉眼睛,再去看那木偶——刚才,我是看花眼了吗?!
“那木偶有问题!”
叔父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我看向叔父的时候,发现叔父也是满脸惊愕的神色!
我不禁问道:“您也看见了?”
叔父重重的点了点头。
可是吕主任、汪兵、张英等人,却没有谁注意那木偶,他们都在大声的呼喝,吩咐众人要好好控制住黄姑。
突然,一道灰影闪过——有人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人群,伸手往地上一抄,将那木偶拿在了手中!
正是一竹道长!
此时此刻,他那一双松弛着的三角眼,精芒四射!
他身上原本的窝囊气,也在这刹那间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