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呆了片刻,突然间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今儿算是直勾勾的被耍了一天啊!”
可不是么,清晨到开封城,先寻马人圭不遇,又找杜秋兴无果,朱仙镇败兴而归,两入大相国寺次次受挫,如果不是那张莫名其妙落下的纸条,还有那两只凑巧出现的老鼠,我和叔父连空山大师都见不着。但见着了空山大师以后,疑虑反而更多,穷奇被劫,元囯中尸身离奇移走……我和叔父好似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
我虽觉气馁,但是又并不怎么气馁,因为我感觉异五行既然能暗中不动声色的经营许久,必定有过人之处,如果轻而易举的就被我和叔父给查出什么端倪来,反倒不合常理。
只是叔父江湖纵横多年,向来是快意恩仇,哪里像现在,要去小心谨慎破案一般去查察鬼蜮伎俩?着实有些憋屈了。
正寻思着要不要说几句话安慰安慰叔父,叔父却已开口说道:“老空山,寺里有我们爷俩儿睡的地方吧?”
空山大师一愣,随即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中。”叔父又朝我说:“道儿,今儿黑就睡在大相国寺里。”
大相国寺里怪事层出不穷,留下也好。我道:“那三叔他们那边怎么说?”
叔父道:“你在这里先歇着,我自己去去很快就回来。”
也不等我应声,叔父便往山门而去,几个纵掠,兔起鹘落,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众僧咂舌不已,空山大师也赞道:“琪翁功力更胜往昔,可喜可贺啊!”回顾空海和尚道:“师弟,劳你把元囯中的尸体重新放回堂屋,派两个弟子暗中防备着些。”
空海和尚应声道:“是。”
空山大师又对我说道:“小友,你跟贫僧来吧。”
这次不回地道了,堂屋那边空房不少,空山大师带着我进了东堂,内室有木床,堂中有蒲团,有桌椅,比之他屋家徒四壁,还算不错。
空山大师道:“小友稍坐。”
很快,有执事僧端水过来,空山大师又说:“今日多劳,小友洗洗就歇息吧。”
我洗了一把脸,又冲了冲脚,仍不见叔父回来,便坐在床头等候。空山大师自坐在蒲团上闭目入定。
过不多久,空山大师手捻佛珠,口中突然喃喃道:“达大道兮过量,通佛心兮出度……达大道兮过量,通佛心兮出度……”反复念诵了几遍,忽又说道:“两者皆邪见,不可见如来。佛在何处?佛在何处啊……”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话,念诵了许多遍,神色渐渐痛苦,像是在修行,又不像,我听得不耐,便忍不住说道:“佛在心中。”
“你说什么?!”空山大师猛的睁开眼睛,两道精光冲我迸射而来,一瞬间亮的惊人,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我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晚辈胡说八道,打搅大师清修了。”
“是你?”空山大师恍惚似的稍稍一怔,继而收敛神光,道:“小友怎的还不歇息?”
我道:“晚辈其实并不瞌睡,等我大回来再睡吧。”
空山大师笑道:“血气方刚,精神充沛,果然非我等老朽可比啊——刚才,刚才是小友说的,佛在心中?”
我尴尬道:“晚辈胡说八道,让大师见笑了。”
“不,不。”空山大师道:“依你之见,大道如何达,佛心如何通?”
我修炼婆娑禅功,得了天然禅师的真传,心中颇有些禅见,所以刚才听空山大师念叨,才会不由的说了一句,眼见空山大师认真起来,又不好意思再说了。
但空山大师倒是来了兴致,执意要我说,我便只好大了胆子,道:“按照晚辈的想法,执意去想怎样通达大道和佛心的人,是必定要过度和过量的。”
空山大师皱眉:“嗯?何意?”
我道:“须知佛向性中求,莫向身外索。”
空山大师道:“何解?”
我道:“我身是大道,我心即佛心。”
空山大师道:“我身在何处,我心又在何处?”
我道:“身以无暗为暗,心以无明为明。”
空山大师道:“身无一物,心如明镜,皆是虚妄,哪有大道,哪有佛心?”
我道:“以相求相,本无大道,以无所往,应无所往,即是佛心。”
空山大师道:“昨日我心,今日我心,明日我心,心心不同,何为真心?”
我道:“恶是心,善是心,真者心,假者心,心心为念,佛何止一面?”
空山大师道:“心猿除不尽,意马总关绕。”
我道:“风吹叶儿落,叶落恋枝头。”
空山大师“哈哈”大笑起来,我也立时醒悟,刚才一句一递,竟好似做了个梦。
空山大师叹道:“机锋不可触,千偈如翻水,波波度一生,到头还自悔啊!”
忽有一道人影闪进堂内,说:“听你们叨叨了半天了,说的都是啥跟啥!”
却是叔父回来了。
我连忙起身,道:“刚才空山大师把晚辈给绕进去了。”
空山大师道:“是你把贫僧给绕进去了。你的悟性可是极高啊!你小小年纪,能悟通这许多道理,真是难得啊!”
叔父道:“老空山,你不用拍他马屁,他是不会出家当和尚的。你又那闲工夫,还不如多巴结巴结我,说不定我哪天出个家,给你做个伴。”
空山大师道:“这没滋没味了多时,今天算是过了嘴瘾。好了,你们叔侄快些歇息吧,贫僧就不打搅了。”
空山大师心满意足的出堂而去,叔父道:“这老和尚,还是这么爱抬杠。倒是你,咋也跟着上了?”
我挠挠头,道:“大师非要我说的。”
叔父道:“还是天然那一套吧?”
我道:“也有侄子自己的体会。对了,三叔他们那边怎么样?”
叔父道:“还能咋样?一无所获。歇会儿吧,明天再想想法子。”
关了灯,都躺到床上,回想起和空山大师那一番话来,我又睡不着了,索性不睡,把婆娑禅功又演练了一遍。
其实,我的修炼步伐,已经算是极快的了,但是在登堂入室之后,反而百尺竿头难进一步,因为越到高处,反而越难,每再进一步,用功都须是从前同等幅度的数倍,甚至还可能不进反退。
而今日有此一论,我自觉禅功中又悟通了不少道理,修炼起来,果然觉得又打通了些关窍,心中十分高兴。
修行之中,隐隐约约,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却又不敢三心二意,只快速摒弃杂念,直到沉湎于大道中。
待到醒来时,天色已亮,自己也是一身大汗,通体舒畅,十分清爽。忽觉有异,回头一看,见叔父坐在床上正直勾勾的盯着我,我不禁道:“大,你咋了?”
叔父道:“我现在约摸着你说的话有些道理。”
我疑惑道:“什么话?”
叔父道:“明瑶那妮子可能是跟着咱们的。”
“啊?”我一愣,继而喜道:“你看见她了?”
“不是。”叔父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只鞋来,道:“你看,咱俩的鞋放在一起,只有我的被老鼠咬了个大洞,你说是不是明瑶那妮子指使老鼠干的?”
我:“……”
叔父道:“这妮子,别让我看见她!”
“大,起床去洗洗脸吧。”我道:“今天天气不错。”
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