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挨了这一顿打,神情倒是不怎么嚣张了。
此人的本事,不如计千谋,计千谋先前被他推倒,完全是吃了大意的亏,这下接连在我和真源先生跟前受挫,便老实许多。
那老者冲他低声说了几句话,都是日语,也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计千谋喝道:“鬼鬼祟祟嘀咕什么呢?!”
许丹阳道:“他是在说让他收敛一点,问他知道厉害了吧?”
我们都“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我心中又暗想:“原来许丹阳还懂日语,怪不得刚才在台上听这老者祷告时,他就有所动容,那是早听出来了。”
那老者回过头来,看向我们,道:“我们是日本人,但是来这里,没有什么恶意的,我们是来拜你们中国的老神仙的。”
许丹阳冷冷道:“你们是怎么来到中国的?”
那老者道:“我们在中国还有些朋友,你放心,我们是合法进来的,不是什么奸细间谍。”
许丹阳狐疑道:“那为什么来这里拜神?日本难道没有庙宇么?”
那老者道:“其实,我是来谢罪的。”
许丹阳道:“你来这里谢什么罪?”
那老者顿了顿,道:“三十多年前,我曾经来过这里。”
我一听,便即醒悟,愤愤道:“好哇,你是当年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
听我说他是“鬼子”,他倒也不生气,只点点头,道:“是,我是当年日军第四骑兵旅团藤田所部炮兵营的指挥官梅川太郎,三八年六月一日上午,我们军队来到鹿邑,长官命令对城内进攻,我们便用迫击炮朝这里发射了十三枚炮弹——那十三枚炮弹都是我发射的,但是,你们中国的老神仙显灵了,十三枚炮弹,一颗也没有爆炸。”
叔父骂道:“你个小鬼子,还想它爆炸啊?!”
“不是,不是。”梅川太郎连连摇头摆手,道:“当时是长官有命令,我不得不打的。后来,我回到日本以后,就一直心里愧疚,夜里睡不着觉,常常在佛前忏悔,希望佛能饶恕我的罪过。”
叔父冷笑道:“你们鬼子来中国烧杀抢掠,回去睡不着觉是正常的。还有,你轰的是太上老君的升仙台,佛祖饶恕你,道祖可不一定能饶你。”
梅川太郎道:“我知道的,我也一直想来中国亲自到老神仙像前谢罪,可总是没有机会。后来,中日建交了,我就一直找机会要过来,终于托了朋友的福,带着我的长子梅川道一起来了。”
“梅川道?”叔父道:“你给你儿子起名叫做‘道’?”
梅川太郎点点头,道:“是的,我很向往中国的道,又很敬畏中国的老神仙,所以给他起这个名字。我们是真诚来谢罪的,所以,请诸位中国的朋友宽宏大量,允许我到老神仙的神像前面跪拜磕头。”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耳听得梅川太郎说的虔诚,不似有假,便也不再挖苦他。叔父道:“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要是不让你拜,还真嫌的我们中国人小气,你去吧,好好磕磕头。”
梅川太郎喜道:“谢谢你们!”
梅川太郎过去对梅川道说了几句话,梅川道却摇摇头,梅川太郎脸上不喜,自己走到殿内,在老子座下磕头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倒是十分恭敬。
许丹阳道:“梅川太郎要梅川道跟他一起去磕头谢罪,梅川道不肯。”
叔父道:“他这个名字倒是白起了。”
梅川道从地上起来,瞥了我们几眼,然后自己绕着老君台走了起来,左顾右盼,忽走到一堆烧成灰烬的香火前,朝着一侧土堆跺了两脚。
我们这边众人看见,无不愠怒,叔父正要发作,突然听见“嘭”的一声爆响,那土堆竟然炸了开来,梅川道惨叫一声,被轰的倒飞出去,落地时,一条腿鲜血淋漓,已被炸的血肉模糊!
我们都看呆了。
梅川太郎从殿内跑了出来,看见这情形,也惊呆了。
梅川道嘶声惨叫,下面的道士也跑了上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刚才是什么响了?!”
叔父道:“你们在老君台上埋了炸药?!”
那道士说:“开什么玩笑,我们埋炸药干什么!?”
叔父道:“这个小日本刚才在那土堆上跺了两脚,就炸了,你看看,腿都折了一条!”
那倒是愣了半天,突然喜道:“原来如此!当年的日本鬼子,轰炸老君台用了十三个炸弹,后来我们找到了十二颗,有一颗一直不见踪影,原来是落入土堆里了!今天可算是找到了!”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均觉此事匪夷所思!
一枚消失了三十余年的炸弹,从来没有动静,突然爆炸,还炸断了当年投弹者儿子的腿。
真源先生刚才被那一声响,震得痴痴呆呆,半天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梅川道惨叫不止,梅川太郎慌忙从道士那里讨要酒精、止血药和绷带,想要消毒包扎,道士说:“这里哪有酒精?哪有止血药?哪有绷带?”
梅川太郎焦急道:“那怎么办?你们帮帮忙,把他送到医院里吧!”
那道士说:“这附近的医院,估计没人愿意给他看。我看他们几个,也没人愿意背着他去医院,你七老八十了,也背不动他吧?”
梅川太郎道:“那要是不止血,他会死在这里的。这对两国的友谊不好。”
“狗屁友谊。”叔父道:“那炸弹是谁弄的?还不是你个信球货弄的?你弄的炸弹,隔了三十年,炸断了自己儿子的腿,跟两国的友谊扯个鸭毛关系!”
梅川太郎苦苦哀求,那道士看不下去了,说:“我教你一个乖吧,去老君座前,弄点香灰过来,撒他伤口上,就止住血了。”
梅川太郎将信将疑,那道士说:“你要是不信,我就没办法了,你看着办吧。”
梅川太郎无奈,只好去弄些香灰过来,撒在梅川道的伤口上,那血倒真是止住了。
梅川太郎大喜,对梅川道说:“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叫朋友来。”又对我们说道:“诸位中国朋友,我去去就回来,你们帮我照顾一下他。”
叔父道:“我们不打他就够了!”
梅川太郎尴尬的笑了笑,奔台下而去。
我们这边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听见有人吟诵道:“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声音低沉哀怨,听得我脊背一寒,循声看时,却是真源先生。他正站在围墙边,一动不动的望向远处,嘴里兀自反复的喃喃念诵那首诗。
叔父和许丹阳等对视一眼,我们都过去瞧他,只见他眼神发直,表情失魂落魄,呆呆的,疯病像是更严重了些。
“真源?”叔父唤他,他也不回头。
许丹阳皱眉道:“师父他到底是怎么了?”
叔父道:“去问太清宫的观主,他肯定知道底细,他不跟我说,但应该怕你这个五大队的总首领,他该跟你说。”
耳听得真源先生又念了一遍那首诗,我心中忽然震动,忍不住说道:“真源先生难道是错过了一个等了许久的心上人么?”
“别胡说!”叔父道:“他一个出家的道士,等啥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