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真源先生道:“明末清初之际,天下第一高手陈名城。”

“名城公?!”叔父道:“名城公是为了寻找《义山公录》后半卷,失踪在外了,连尸骸都没有找到。”

真源先生道:“你懂什么?!名城公那是为情所困,甘愿藏身隐迹空山孤洞,至死不出的。”

叔父道:“这不是放屁话么?老子祖宗的事情老子不清楚,你一个外人,反而清楚?”

真源先生道:“那是天默公说的,你回去问问你爹,是不是放屁话。”

真源先生这么一说,叔父便不敢再吭声。

我便问道:“名城公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源先生道:“陈名城年轻的时候,跟卜脉的绝顶高手宋献策交好,那时候,大明朝天灾人祸,造反四起。宋献策卜算出了一句谶语,叫做什么‘十八孩儿主神器’,推算出来是姓李的人要做皇帝,于是他便去投奔了闯王李自成做军师。在李自成身边时,宋献策屡出奇谋,一直辅佐李自成攻进了北京城,逼死了崇祯皇帝,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打进北京城以后,李自成自大起来,目空一切,不听劝阻,放任军队在北京城里抢财掠女,陈名城和宋献策都看不过去,劝慰李自成,李自成也不加理睬,继续胡作非为。宋献策便怀疑是不是自己当时卜算错了,要陈名城用相术去看看李自成是否真的有有真命天子之相,陈名城看了以后,对宋献策说李自成其实并没有真天子之相,‘十八孩儿主神器’应验之人应该是李岩李公子,而非是李自成。为此,宋献策便密谋废掉李自成,改立李岩为皇帝。”

我吃惊道:“还有这种事情?”

“那是自然。”真源先生道:“结果,宋献策和陈名城说话的时候,被牛金星听到了,牛金星事先去对李自成通风报信,于是,李自成抢先下手,杀了制将军李岩,又派人追杀宋献策和陈名城,宋献策和陈名城两人分头逃跑,宋献策往南,陈名城往北,但李自成派出去的高手追上了陈名城,将陈名城打的重伤。陈名城垂死之际,被一个叫做佟薇的女子所救,两人也因此相爱。”

叔父忍不住道:“又胡说了吧?名城公的妻子是韦夫人,这在族谱里有记载,哪有那个叫做啥佟薇的事儿?”

真源先生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佟薇救了陈名城,两人相爱不假,但是佟薇是满族人,她是多尔衮的养女,其实就是多尔衮和佟家媳妇私通所生的私生女,极受宠爱,被封为固伦和硕格格,你想,当时满族人入关,杀了多少汉人?当时汉人多视满人为生死仇雠,陈名城是当时麻衣陈家的少家主,麻衣陈家举族都不愿意剃发易服,要跟满族人拼个你死我活,陈名城虽然喜欢佟薇,又怎么能跟她在一起?陈名城从佟薇那里逃走,回到家中,听父亲安排,娶了韦家的女儿,也就是你说的韦夫人。你们家的族谱当然也这么记载了。”

叔父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倒也合理。”

真源先生道:“废话!”

我道:“那后来呢?”

真源先生道:“后来啊,那个佟薇不肯放手,又追来陈家,问陈名城为什么不娶自己,陈名城说自己已经娶妻了,让佟薇不要再来纠缠自己,以后如果再见面,国仇家恨一起算,那就是仇人了。佟薇劝说无用,不知怎的,逼迫陈名城起了一个毒誓,说是只要自己能一辈子驻颜不老,陈名城就得休了现在的妻子。陈名城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也拗不过佟薇的死缠烂打,便答应了。结果佟薇走了以后不久,韦夫人却被人杀了,而种种蛛丝马迹表明,是佟薇干的。”

我吃了一惊,道:“佟薇如果是真的爱名城远祖,便不会这么做吧?”

计千谋道:“这应该是有人嫁祸。”

真源先生瞥了计千谋一眼,道:“不愧是五大队卜部大队首领,一语中的。”

计千谋略尴尬的笑了笑。

真源先生道:“不错,那是别人为了让陈名城杀了佟薇而刻意嫁祸给佟薇的,但是陈名城却不知道。陈名城悲愤之余,前去京城,要杀了佟薇,但闯入佟薇府邸时,却被大清的国师易骨封给擒住了。”

叔父道:“易骨封是啥东西?”

真源先生道:“易骨封精通数十种邪术,乃是当年血金乌之宫的余孽,也是邪派的第一高手,先辅佐皇太极,后来辅佐多尔衮,厉害至极。”

叔父道:“原来如此,倒是没有听说过。”

真源先生道:“易骨封擒住陈名城以后,通报了多尔衮,多尔衮便命人将陈名城杀掉,然后把麻衣陈家灭族。这个佟薇就拼死求情,多尔衮无奈之下,也妥协了,说只要陈名城愿意做驸马,娶了佟薇,那便可以饶了他的性命,麻衣陈家变成了皇亲国戚,自然也不用被灭族了。”

叔父道:“我们可不稀罕!”

真源先生道:“陈名城自然也不愿意。他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了,拼死也不肯娶佟薇。哪知道,一天夜里,佟薇突然偷偷放了他,让他逃了出去。陈名城逃回家中以后,却忽然得到消息,大清昭告天下,说固伦和硕格格佟薇嫁给了麻衣陈家少族长陈名城,不日便要完婚。陈名城惊愕无比,家中人也都误解了他。他也为天下汉人所不容,就连以前的好友宋献策也想杀他。”

我忍不住道:“这是佟薇故意散播的假消息吧?”

真源先生道:“不错。是佟薇散布出去的假消息,为的就是蒙骗多尔衮。”

我叹息道:“佟薇也真是对名城公一往情深。”

真源先生道:“是啊,天底下多得是痴情的男女,但天下汉人,包括麻衣陈家的族人都误会了陈名城,以为他是卖族求荣。陈名城无奈之中,只得离家出走。不过,在机缘巧合之下,他学会了‘咒禁十二科’,从此无敌于天下。”

“咒禁十二科?”许丹阳吃了一惊,道:“那不是药王孙思邈遗留下来的秘术么?据说已经失传多年了,难道世上还有?”

真源先生瞥了许丹阳一眼,道:“是药王遗留的秘术,也确实已经失传了,你也不用打它的主意了,自陈名城死后,连麻衣陈家的子孙也不会。”

叔父道:“嗯,我们家确实无人会咒禁十二科,连我父亲都不会。”

许丹阳道:“弟子只是好奇陈名城既然学会了咒禁十二科,无敌于天下,怎么还会死?”

真源先生冷冷道:“人难道不会自己老死么?”

许丹阳讨了个没趣,也不敢再说话。

真源先生道:“陈名城学成绝技之后,先是入宫杀了易骨封,又将多尔衮打成重伤,多尔衮不久病死。但他这时候才知道,先前是自己冤枉了佟薇——佟薇当初宣布的与自己成婚的消息是假消息,佟薇只是找了个人易化成陈名城的模样,假装成婚,为的便是要保住陈名城的性命,保住麻衣陈家的人。陈名城惊愕之余,请求佟薇原谅,但是多尔衮既然死在陈名城手中,佟薇又怎么能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两人虽然情深,却只能分开。”

我叹息一声,道:“是啊,那时候,一个汉人,一个满人,家仇国恨,如何能在一起?”

真源先生道:“当时,佟薇已经把易骨封的全部本事都学到了,也包括‘长生长春术’,只要施展这个邪术,便能终生青春永驻,朱颜不老。陈名城为了兑现当初的誓言,便毅然前往一处深山古洞,独身一人住在其中,直至老死。”

我悚然动容道:“那佟薇呢?”

真源先生道:“易骨封已经死了,多尔衮也死了,顺治皇帝清算多尔衮的党羽,佟薇便也不想再待在皇族之中了,只身一人,前往西域,重新开创了血金乌之宫。”

我愕然道:“啊?!这么说的话,血金乌之宫仍在?”

真源先生道:“那便不清楚了。但当时,佟薇统治血金乌之宫的时候,是不许门下弟子与麻衣陈家为敌的。佟薇在百余岁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婴儿,带了回去,取名为血玲珑,学全了她的本事。”

“血玲珑?!”叔父道:“五行六极诵中的西魅血玲珑么!?”

“应该不是她。”真源先生道:“那是老的血玲珑,后来在嵩山论道,并称五行六极的人,是小一辈的血玲珑。血金乌之宫的宫主,自佟薇以后,都叫血玲珑。”

叔父点点头,道:“这么说的话,还像回事儿,不然,佟薇是顺治年间的人,即便是她在一百岁头上捡了个婴儿,活到现在,也他娘的两三百岁了,那不是老妖怪了么?”

真源先生道:“你废话真多!”

许丹阳道:“师父,依您所说,那血金乌之宫现在还存在世上么?”

真源先生道:“存不存在世上,那我不知道,血玲珑死了没有我也不晓得,反正很多年没有信儿了。不过啊,依你的本事,纵然是血玲珑没死,你带着五大队去找事儿,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五行六极,你算算,你能打得过谁?”

许丹阳尴尬的一笑,道:“是。”

我道:“那个佟薇,就再也没有见过名城公么?”

真源先生道:“天默公说的是,两人虽然在不同地方,但是心意相通,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的,死后各自有一缕魂念散出,又相聚在了一起,同归于尘土。”

我听得不胜伤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真源先生道:“当年,听了陈名城和佟薇这段往事,我才算是把心给沉寂下来了许久。所以,我平生是极为尊崇天默公的。”

叔父道:“那你咋又疯了?”

真源先生端起酒坛,一口气将其中的酒给全部喝光喝尽,然后擦了擦嘴,神情愈发恍惚,道:“我原以为,我和高美也会想陈名城、佟薇那般,纵然生前不得再见,死后也能相会……可惜啊,不久前,高美突然出现,来太清宫见我。我大喜之余,便想要还俗,跟她成家,却不料她先问了我道祖墨宝的事情,当知道道祖墨宝就是被我收藏着以后,忽然就变了说辞,她告诉我说她已经结婚生子,让我不要再以她为念……我等了她二十多年,最终竟换回来这样一个结果,我当时心中一时难受,径自迷了神智,做了许多连自己都记不清楚的事情,直到昨夜,我还迷迷糊糊,等我瞧见了她的尸体,我才忽然醒悟,浑浑噩噩这一辈子,竟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叔父道:“她到底有啥好处,把你迷成了这副模样?”

真源先生道:“想清楚了,那便也不爱了。”说罢,真源先生忽然站起身子来,缓缓走出屋里去,外面,天色大亮,阳光也颇为灿烂,真源先生迎着阳光,一步一顿,忽然听他喃喃念诵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叔父摇了摇头,道:“何苦呢?”

“哇!”真源先生忽然一声大叫,口中箭似的喷出一腔血来!

我和叔父大惊,急忙跑了出去,许丹阳和计千谋也慌忙跟上,等到真源先生跟前,却见他“哈哈”大笑数声,伏地倒下,叔父把他身子翻过来,但见他嘴角淌血,双目紧闭,面带微笑,肌肉已经僵硬了。

叔父摸了摸他的脉搏,又捏了捏他的脖子,探探鼻息,然后脸色沉了下来,长叹一声,道:“他走了。”

“师父!”许丹阳也慌忙探看,大声呼喊,但真源先生既然已死,又哪能复生?

他心情激荡之下,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又豪饮陈酿,终致身死,但,死,对他来说,恐怕比让他活着更好些。

只是叔父他身上的冥约,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