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赶紧上前踹了他两脚,道:“哥,快跑,这几个人太不要脸,咱们俩扛不住。”
刘胜挣扎着还要叫唤,牛升涂忽然坐了起来,道:“别喊了,快要买药!”
刘胜一怔,道:“牛医生,你,你——”
牛升涂满脸的红疹子,似乎比以前更密集了,他伸着手不停地抓挠着,道:“你快去买药!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去镇子上,按方抓药。”
刘胜只得道:“好,好。要去镇上啊,家里没药吗?”
我和老二面面相觑,老二道:“这老不要脸的,啥意思?”
我低声道:“要不先等会儿,再看看这老货捣什么鬼?”
那牛升涂站了起来,从桌子上扯了一张纸,拿起笔“莎莎”的写,很快便递给了刘胜。
刘胜拿过去,瞟了一眼,顿时愕然,道:“牛医生,你这方子上都是中,中草药?”
牛升涂道:“不是中草药会让你去镇子上买吗?”
牛怀德也从地上爬了起来,道:“父亲,你怎么开中药方?我从来没见过您开中草药的方。”
“那是你没见过,几十年前,我就开过。”牛升涂道:“这种疹子只有中药能治!刘胜,你快去啊!”
刘胜只得点头,道:“好。”又看向我和老二,道:“那他,他们——”
牛升涂道:“你少磨蹭,快去镇上抓药!他们怎么了?他们是我的客人!”
“哦……”刘胜看了我和老二一眼,转身飞快的去了。
牛升涂看着我,道:“你们瞧,我这脸上、身上实在是痒得厉害,所以没有办法好好招待两位。两位就先委屈一下,回屋里去吧,抱歉了。我这边吃了药,马上好。”
牛升涂忽然间对我们客客气气,我和老二都愣住了,半天,老二才骂道:“老不要脸的,你又准备换着花样捣鬼是吧?”
牛升涂怔怔道:“啊?”
“啊个屁啊。”老二道:“好,老子们不怕,老子们等着,老子们看你还能玩出啥花花来!”
牛怀德道:“你说话嘴里放干净点!”
“没事。”牛升涂勉强笑道:“两位说笑了。请,请吧。”
牛怀德道:“父亲,你怎么——嘶,怎么这么痒!”
牛升涂道:“你少说话,假寐止痒。”
牛怀德便闭了嘴。
我对老二使了个脸色,一起走到门外,老二低声道:“哥,咱们就守在这里,看看他们待会儿出啥幺蛾子。”
我“嗯”了一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老二道:“哥,你说会不会是那老不要脸开的药是毒药,准备给咱们俩下毒?”
我道:“我看不像。这牛升涂多半是得病痒的没心思管咱们俩了吧?”
老二道:“他们爷儿俩一起得这病,也是该啊!让我先笑两声,哈哈哈——哎,哥,你说他们这病会不会传染啊?要不,咱们还是先撤了吧,不陪他们玩了。”
我道:“先等等,我总觉得那个牛升涂突然变得有点怪了。”
正说话间,刘胜又飞也似的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大串药包,冲了过来,老二迎面讥讽道:“哟,兔崽子跑的就是快啊!咦,你的脸上好像也出疹子了。”
刘胜瞪了老二一眼,进了屋子,我听见他道:“牛医生,药开好了,现在煎吗?”
牛升涂道:“煎,煎之前,加三钱天花粉和八钱石膏进去。”
刘胜道:“这,这是——”
牛升涂道:“快去!”
“是,是。”刘胜道:“还有啊,牛医生,我现在觉得我脸上也有点痒,我能不能也吃点药啊?”
牛升涂道:“去,去,你也吃!怕这病是有传染,你去瞧瞧家里还有别的人感染了没有,有的话,也要吃!”
“好,好!”刘胜推门出来,我和老二又看他的时候,果然瞧见他的脸上也出了些疹子。
眼见他一溜小跑去了,老二变了脸色,道:“哥啊,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也得了这病。这病,真他娘的会传染,咱们还是快跑吧。”
我也万分诧异,刚才刘胜过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进屋子,就也出了疹子,我道:“我还是觉得古怪。咱们先不急着走吧。”
老二道:“你不怕传染啊!”
“怕什么?”我道:“要是能传染咱们,早就被传染了。”
老二愣愣的道:“说的也是。”
我们俩往院子里转了一圈,见后院病房里确实有不少人,有个中年女人正在坐诊,之前听说是牛升涂带着儿子和儿媳开的这个卫生所,那这个中年女人多半就是牛怀德的妻子了。
有个十多岁的孩子,正站在那里,掀开衣服,露着肚皮,被牛妻按来按去,我听见她说道:“这孩子的病可真不轻,除了淋巴结发炎之外,估计还有肾结石,胰腺炎……”
那孩子的母亲就站在旁边,又惊又急,道:“这可怎么办呢?”
牛妻道:“先留在这里打两周的吊针看看情况,每天早晚各打一次。”
那孩子的母亲道:“这就能好吗?”
牛妻道:“打完再检查检查。”
那孩子呆呆的问:“妈,我生这么多病,你会不会不要我?”
那孩子的母亲搂住那孩子,说:“别怕,打完针就好了,妈不会不要你的。”
……
我和老二看了一会儿,瞧见刘胜提着个大水壶,端着两个空碗奔牛升涂那屋去了。
我和老二便也跟着走了。
到屋子的时候,见刘胜把药倒在碗里,牛升涂端起来嗅了嗅,然后仰面就喝。
牛怀德看着牛升涂“咕咚”、“咕咚”的喝了个精光,才也端起来喝。
牛升涂问刘胜道:“你怎么不喝?”
刘胜笑道:“我已经喝过了。”
牛升涂“哦”了一声,迷迷瞪瞪的坐着,也不说话了。
牛怀德放下碗,道:“给我爱人喝了没?”
刘胜道:“我这就去。”
我盯着牛升涂的脸,见他喝了药以后,那红色的密密麻麻的小疹子果然都渐渐消失抹平了。
再看牛怀德,也一样。
我不禁暗暗惊奇,老二道:“这老东西的水平还真不是盖的。”
牛升涂抬头看见我和老二,略一诧异,晃了晃脑袋,眼神刹那间变得又恶毒起来,刚要说话,那牛怀德站起来笑道:“父亲,您真是妙手回春,这药可真灵,方子信手拈来,病却一下子就好了!我以前还以为您只懂西医,不懂中医,没想到您中医也是国手水平。以后,我得好好跟您学学了。”
牛升涂愣了一下,道:“什么药?什么方子?”
牛怀德也是一愣,道:“就是治疹子的药啊,您刚才亲自开的中草药。”
牛升涂道:“我不会开中草药的方子。”
牛怀德顿时有些不高兴了,道:“父亲,都说师父教徒弟才会留一手,我是您亲儿子,您怎么也对我藏着掖着?是怕我学会了您的全挂子本事,以后不给您养老吗?”
“屁话!”牛升涂骂道:“我用得着你给我养老?!倒是你自己,三十多岁了,还没生个一男半女,想想你老了谁养你吧!我该教你的本事全教你了,藏什么藏?”
牛怀德将信将疑。
老二忍不住笑道:“这老不要脸的脸皮就是厚啊,刚写完药方,熬了药,喝完一抹嘴,就不认了。小不要脸气得干瞪眼。”
牛升涂猛然瞧见桌子上的药碗,吃了一惊,端起来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问牛怀德道:“这是什么药?”
牛怀德道:“这就是咱们刚才喝的药啊,你开的方子,让刘胜去抓的。”
牛升涂脸色大变,道:“我开的方子?”
牛怀德道:“是啊。怎么,您——”
牛升涂惊道:“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本来也以为牛升涂又在装,却瞧见他脸上的汗水涔涔而下,显然确实害怕。
牛怀德道:“不过,疹子确实是好了啊。”
牛升涂道:“方子呢?快拿来我看看!”
正说话间,刘胜又进来,牛怀德道:“药方子在刘胜手里。”
牛升涂道:“快给我!”
刘胜不知所以,见牛升涂焦急万分,忙把药方子给了他,牛升涂拿过去看了看,瞬间面如死灰,道:“这,这方子,我很多年前见过……”
“是啊。”刘胜道:“您说你几十年前就开过这方子。”
牛升涂道:“药引子呢?药引子用的什么?”
刘胜道:“石膏和天花粉。”
“什么?!”牛升涂五官都扭曲起来:“谁让你加石膏和天花粉的?!”
刘胜惶恐道:“是您自己说的啊。”
牛怀德也道:“对啊,是您自己要加的,怎么了?不妥吗?”
牛升涂呆了许久,突然叹息了一声,眼神渐渐涣散似的,凶光全都不见,他往后瘫坐在椅子上,道:“这方子,一遇石膏便成毒,加了天花粉,更是活不过一时。”
牛怀德和刘胜全都懵了。
我和老二也不禁愕然,老二道:“老不要脸,你又捣鬼是吧?”
牛升涂看了老二一眼,道:“是我的大限到了。”又问刘胜,道:“都谁吃了这药?”
刘胜恍恍惚惚道:“您,小牛医生,我,还有您儿媳。”
牛升涂叹息道:“真是天意。”
刘胜忽然嚎了一嗓子:“牛医生!您可不能开玩笑,我这么年轻,可不能死!”
牛升涂道:“你这么年轻,就天天跟着我们父子做坏事,到老,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刘胜愕然道:“你——”
“父亲!”牛怀德一下子跪在了牛升涂的脚下,道:“我知道您一定有法子,求您再开一副解毒的药啊!我还没给您生孙子呢!”
“呵呵……”牛升涂笑道:“就是救好了,你能生得出来吗?陈汉生真是神断,神断!他看透的太早了,我还以为他是咒我。”
“都是你们害的!”牛怀德冲着我和老二恶吼一声:“你们等着!”说罢,跑进了内室。
老二也愣了半天,然后问我道:“哥,他们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真的自己给自己治死了?”说着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道:“真被我这张嘴给咒死了?”
牛升涂瞥了老二一眼,道:“不是你咒死的,是他来报仇了。”
老二诧异道:“谁?”
“你们等着!”牛怀德跑了出来,叫道:“马上就有人来抓你们!”
牛升涂道:“你叫了佘所长来?”
“是。”牛怀德道:“他马上就来!”
牛升涂道:“你让他来了也没用了,不干他们的事情。”
牛怀德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父亲,您不能这样,您怎么变这样了?您是开玩笑的,对吧?您自己也吃了药。”
牛升涂沉默了片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都不开中药吗?”
牛怀德道:“为什么?”
牛升涂道:“很久以前,黄河岸上有个名医,那时候,我学的是西医,他是中医,我们所认的医理不同,我不服他,可是他的名声又确实在我之上,我心生嫉恨,虽然明面上跟他交好,但是暗地里总想要把他比下去。那时候,有个人崴折了前脚掌,来找他医治,我当时恰巧也在他医馆里跟他聊天,我当时说:‘这必须要开刀做手术,正骨之后,再打石膏固定一个月,好好养护,才有可能不留后遗症。’他则笑了笑,说:‘不用那样麻烦,现在天气炎热,做手术并不好,打石膏固定还会把脚掌给捂烂了,只需要捏骨复位,然后吃三副药,不要乱动,两周就好,而且不留后遗症。’当时那人的脚掌骨头歪的十分严重,捏骨复位,只吃三副药就好,我是万分不信的,于是就趁此机会跟他打赌,说他必定治不好,治好的话,我就跟他学医,做他的弟子。结果那病人选了他来治,竟然真的两周就好了。我又惊又恨,但还是遵从了赌约,在他馆里跟他学医术,做了他的弟子,他倒也不防备我。”
我想起了那个药罐子,忍不住道:“后来,你毒死了那医生?!”
“没有。”牛升涂道:“但总归师父是被我害死的。那是有一天,有个人来找他看病,病人的脸上出了疹子,密密麻麻,非常奇怪,我连见过都没有见过,觉得根本不能治,师父却开了方子,说:‘只有此方治得好,但这方子最忌混了石膏和天花粉,遇见石膏就成毒药,掺了天花粉必定活不过一个时辰。’我拿了方子,给那病人抓药的时候,突然想到这是个踩下师父的好机会,于是就模仿他的笔迹,在方子上添了石膏和天花粉。给那病人抓了药,那病人回去之后,煎药喂服,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就死了。”
我悚然道:“你真是恶毒!为了出人头地,嫁祸师父,还害死无辜的病人!”
“真好,真好。”老二拍手道:“所以你们现在出疹子,开药方,完全就是现世报啊!”
牛怀德惶恐道:“父亲,那疹子,就是咱们脸上出的这一种?”
牛升涂道:“是的。”
此时,外面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牛怀德冲牛升涂大叫喊道:“你害死了别人,你去死是应该的,不该拉上我!”
刘胜也道:“是!是啊!”
“是谁害死了人啊?”一人推门而入,走了进来,环顾众人,道:“敢在牛医生这里害人,可真是作死。我的手下可都在外面等着抓人呢。”
“佘所长!”刘胜拉着那人的胳膊,道:“牛医生给我们下毒了!他要害死我们!你快让他给我们开药解毒啊!”
佘所长一愣,看向牛升涂,道:“牛医生下毒害人?”
“是的。”牛升涂道:“几十年前,我下毒害死了那个病人,病人的家人来闹,查了方子,逼得我那中医师父跳河自杀,方才了事。后来,我风生水起,出人头地,终究踩着我师父的尸体,成了一代名医。”
老二指着牛升涂道:“欺师灭祖,惨无人伦,害老欺幼,欺世盗名啊你!该死!”
“咳咳……”佘所长瞥了我和老二一眼,对那牛升涂说道:“牛医生,你是不是喝酒喝多了?”
“我没有喝酒。”牛升涂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佘所长,你也该收手了。”
佘所长笑道:“我看你真是喝多了——怀德,扶牛医生回去睡一觉吧。”
牛怀德急道:“他给我们下毒了!睡什么睡?!”
“做恶事的时候,就该想到有吃恶果的这一天。”牛升涂道:“我名利双收时,去见神断陈汉生,陈汉生说我‘以命换名,以血谋利,终究会以命换命,血债血偿’,我当时愤恨,以为他咒我,所以丢了毒药给陈弘德,没想到陈弘德命大,逃过一劫,更没想到,这二十来年后,夜过黄河,竟然人鬼同仇,一起来寻我报复了。这是我该的。”
(这个故事是从我的一些经历里改编来的,十一岁的时候因为偶尔肚子疼,去一个著名的牛医生那里看病,他也是因为当初在省城行医,退休后办了一个卫生所,和儿子、儿媳一起经营。我去的时候,简单检查了一下,说我有淋巴结炎、肾结石、胰腺炎,要我天天早晚去打吊针,一连打十四天。去打了七天之后,我爸知道了,就觉得可疑,带我去城里又检查了一次,根本没病,那牛医生为我输的液,上午葡萄糖,下午生理盐水。脚骨崴断那个,是我在大学练武术的时候崴断的,当时骨科大夫给的建议都是手术,钉钉子,打石膏,我给老爸说了,老爸把老家的一个捏骨的赤脚医生给带到宿舍了,说我的脚如果打石膏,不出半个月,就得捂烂了。那捏骨大夫给我捏了捏脚,留了三包药,都是草纸抱着的,我吃了两包,后来感觉那药像骨灰,就没再吃,但是不到两周,全好了。到现在并无后遗症。我感觉确实神奇。我的室友也全都知道。那个给我捏脚的赤脚医生,是祖传的本事,但是因为没有行医资格证,无法继续行医,儿子没学他的本事,外出打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