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那伍子魂鞭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爹道:“就在咱们陈家的族中公墓,独藏一处。”
我道:“有这样厉害的道具,为什么不及早取出来用?也从来没有见爹使用过?”
老爹道:“因为无人能用。”
我诧异道:“为什么?”
老爹道:“伍子魂鞭上藏有伍子胥的一道怨念,因此具备通灵之性。所以此鞭自己会认主人,若不是能够驾驭它的人,强行拿它,用它,非但毫无效用,还会遭受反噬!记得我年幼之时,曾经偷拿此鞭,结果夜夜梦魅,大病数月,差点早夭。”
我稍稍吃了一惊。
三叔笑道:“怎么样,弘道,你敢不敢去试试?”
叔父不在,我早已经心灰意冷,一心只想好好的携妻教子,对玄门江湖的一切事务都不愿意再行染指。这伍子魂鞭听起来虽然霸道神奇,但是我也觉索然无味。
因此,听见三叔这么问,我便回道:“既然伍子魂鞭如此难以驾驭,就还让它待在原地,等待有缘人吧,我也不想逞强。”
“胡说!”娘怒道:“你是陈家的长子,怎的如此没有胆气,没有出息!?就你这副样子,将来如何坐镇陈家,继承族长?!”
我本来想说“我不愿意做族长,也不愿意坐镇陈家”,忽然瞧见老爹失落的眼神,不觉心中有所触动,便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道:“那我就去试试吧。”
“弘道只是谦逊谨慎,胆气还是有的。”三叔喜道:“大哥,你们快去吧,时间不早了。”
老爹“嗯”了一声,道:“就是要趁着夜色去,不必着急,三弟你也跟着一起去。先焚香,沐浴,更换麻衣,拜祭祖宗。”
三叔道:“是。”
我进屋更换衣服的时候,明瑶问我要干什么,我怕她担心,便没有告诉她伍子魂鞭的事情,只是说:“跟爹和三叔出去办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瞥了一眼元方,见他睁着眼睛,不知道因为何事而乐,神情十分自得,我也不禁心情欢喜,说道:“这孩子,不知乐而乐,真叫人羡慕。”
明瑶道:“知愁而不愁,才叫人羡慕。不知乐而乐,那是月子娃娃和傻子,有什么好羡慕的。”
我不觉笑了。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我和老爹、三叔便往祖坟之地而去。
此时,已经是夜里了。
出了家门口,一路向北,于途无话,走的飞快,我心中闷闷不乐,老爹一言不发,三叔也寡言少语,我们匆匆奔赴族中祖坟公墓。
刚到墓园之外,还没有进去,我便听见一道尖锐的哨声骤然而起,紧接着便是一抹黑影疏忽而至,挡在我们面前。
“十二弟,是我。”老爹不等来人说话,便先开口道:“今天是你当值?”
“族长!”族中汉字辈排行第十二的守墓人陈汉威看清楚了我们三人之后,连忙吹响了手中的哨子,远处也有一声哨音回应似的响起——这是表明来的是族中人,可以解除警备。
陈汉威道:“今天和我一起当值的是汉振。族长,三哥,弘道,你们夤夜来到这里,是?”
老爹道:“是为了起出伍子魂鞭。”
“啊?!”陈汉威惊疑不定的瞥了我一眼,道:“是要让弘道来取鞭?”
“不错。”老爹道:“也是时候了。”
陈汉威点点头,道:“也确实该弘道了。”
老爹道:“你先去吧,顺便招呼一下十四弟。”
“是。”陈汉威依言而退,黑暗中哨声一起一落,须臾间,偌大的祖坟重归静谧,仔细瞧着,只有一股微微的白气淡淡的氤氲,让人觉得这里似乎比别处寒冷了许多。
老爹道:“走吧。”
我和三叔都跟着老爹往墓地深处走去,老爹便走便说道:“弘道,我先提醒你,伍子的残魂凶暴狠戾,你千万小心提防被它反噬,切记尽力而为,但不可逞强。以你的道行,其实不难。”
我道:“是。”
三叔道:“放心吧大哥,弘道没有问题。”
老爹不再说话。
我们三人又走了片刻,老爹忽然站住,然后伸手往前一指,道:“就在那白色牌坊处。”
我循着老爹的指向望去,只见一大片黑黢黢的坟茔中央,一座丈余高低,三尺窄宽,类似屋门的汉白玉小牌坊静默的耸立着。
走近了牌坊,我看见牌坊下有一尊霸下石雕,石雕上托着一道青石碑刻,上面有两行字,乃是“颍川世泽,义山家声”。
这一行字乃是麻衣陈家的家族门楹联语,宗祠之中也有,“颍川”既指颍水,又指许昌,“义山”自然就是麻衣陈家的开业之祖义山公了。
老爹默然上前,把左手食指伸进霸下的口中,也不知怎的捣弄,但听得里面“咔啪”一声脆响,似乎是老爹触动了里面所设的机关。可是,响声之后,再无别的动静——牌坊没动,石雕没动,碑刻也没动,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老爹回头道:“弘道,你们站在霸下旁,不要迎着它的嘴了。”
“是。”
我依言站好。
老爹又道:“三弟,你过来,和我一起把这碑刻抬起来。”
三叔道:“是。”
我不禁骇然,只因为那石碑连着霸下石雕,加在一起,怕有几千斤重,纵然是老爹和三叔本事高绝,毕竟不是天生神力之人,又如何抬得动!?
但见老爹和三叔往前上手,各站一侧,都是深吸了一口气,摆个架势,打下马步,对视一眼,点头示意,然后齐齐出手,抓住石碑两边,异口同声大喝道:“起!”
“咔!”
又是一声脆响,那石碑竟然真的被老爹和三叔抬起来了!
而石碑下的霸下雕像却一动不动!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石碑和石雕看似是连在一体的,其实却是分离的。
老爹和三叔抓着石碑往上提了五寸左右,那霸下的嘴里忽然迸射出无数银光来,无声无息,瞬间便湮没在苍茫的夜色里!
我微微一惊,怪不得刚才老爹让我躲在一旁,原来这霸下嘴里也有机关。
正惊诧间,忽见老爹猛地往前一闪身,拿手往那霸下的口里一探,早抽出一个圆柱形的木盒子来。
“放下吧。”老爹说道,和三叔缓缓放回碑刻。
老爹手持木盒子朝我走了过来,道:“伍子魂鞭就在这里面。”
三叔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原来一共是三处机关,环环相扣啊。”
“不错。”老爹道:“这次你跟着来,要看仔细了,以后说不得还要开启。你记好了,第一步,需要先开启霸下口中的舌关,将碑刻与石雕分离;第二步,要抬起碑刻,开启霸下背后的腰关,将霸下喉中的水银毒针射尽!切记,那毒针射尽之际,便是木盒出头之时,这时间极短,需要人立时伸手入口,抽出木盒来!但凡迟疑片刻,木盒便会被霸下吞回腹中,除非将整个石像击碎,否则再难拿出来。”
三叔叹道:“好厉害!寻常的人,绝对难以将其取出来。”
老爹一手平持木盒,递到我跟前来,另一手指着木盒中央,道:“仔细瞧着这凹槽,内中有一道符箓,乃是个小小的印封局,必须要以陈家嫡系子孙的血来破解。咬破指尖,滴下血来,解了此局,便可打开木盒。若非如此,以蛮力破坏木盒,则玉石俱焚。”
我定睛看时,只见那木盒中央果然有一处指头肚大小的圆孔凹槽,再往凹槽里面看,隐隐约约中,确实有些极其细微的符箓图案。
老爹将木盒放在碑刻之上,道:“千万小心,我和你三叔在别处等你。”说罢,和三叔往后退去。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伸出了左手食指,放入口中,轻轻咬破,凑到木盒上方滴下血来。
但见血水渗进凹槽之中,那符箓图案猛的明亮,又瞬间如血般消融!
木盒缓缓裂开,一阵荧光闪烁,一条土黄色的鞭子露了出来。
这就是伍子魂鞭了。
仔细看这把伍子魂鞭,只见其青铜镖头,鎏金握把,四尺鞭身,黄涂环扣,黑黝黝的模样,土黄色的光泽,安安静静的躺在盒子里,悄无声息。
没有任何异样,也不见有什么厉害,更不知它如何通灵,又哪里残忍狠戾。
我迟疑着,老爹在远处说道:“一旦拿到手,就不要放下,一旦放下,从今而后,就永远拿不起来!它将不会再认你做主人!”
我怔了怔,随即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抓住了握把。
我本来就没有心思要征服它,更不想拿着它当我的道具,去四处杀伐,我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拿了,还会放下,即便是从今往后,再也拿它不起,它再也不会认我做主人,我也不在乎。
拿在手中以后,我才发觉这鞭子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厚实,要沉重,也更阴凉些。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老爹先前再三叮嘱要我小心的,伍子的残魂,怨恨的戾气,一概没有。
难道这鞭子放置的时间久了,灵性消失了吗?
也罢,何必在意那么多,本来就不想要拿起它,我刚想把它放入盒子中,却忽然听见“日”的一声尖锐噪响,如锥子一般刺进了我的耳中!
刹那间剧痛!
这是什么声音?
难道是这鞭子发出来的?
刚起了这个念头,那尖锐而凄厉的噪音骤然间变得更加强烈!
毫不停歇,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拍打而来,撕心裂肺的摩擦音聚拢起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尖锥,刺进你的耳中,钻入脑颅,又忽然拔出来,再刺进去,又拔出来,如此反复,一刻不停!
我想了想,悄然放下那伍子魂鞭,把它放入了盒子里。
放入的一刹那,那难听刺耳的噪音,戛然而止!
远处,却有两声叹息。
是老爹和三叔的。
我倒是并不在乎。
我正想把盒子合上,耳中忽然传来一道冰冷沉抑的声音:“你是麻衣陈家的人吗?”
我一愣,谁在跟我说话?
那声音道:“我是这伍子魂鞭中的残魂。”
我吃了一惊,目视那伍子魂鞭,道:“我是麻衣陈家的人。”
残魂道:“你明明能挺过我的鬼蝉金鸣音,为什么放下我?”
我道:“原来刚才那声音叫做鬼蝉金鸣音。”
残魂道:“回答我的问题。”
我道:“也没什么,因为我不想用你。”
残魂道:“为什么?”
我道:“不为什么。”
残魂道:“你是陈天默的孙子,陈汉生的儿子?”
我道:“是的。”
残魂道:“你叫什么?”
我道:“我叫什么也不重要。”
残魂道:“麻衣陈家历代嫡系传人,成年之后,或是到了要做家主族长的年纪,便都会来见我,每一个想要来执鞭在手的人,不论成败,都要报上名字!你父亲陈汉生,你祖父陈天默,你曾祖陈玉煌,乃至于你的远祖陈玄都、陈丹枫、陈名城……我都知道!说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