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年为人太过于阴险毒辣,他在堂屋里弄了一口井,淹死自己的孙女和老婆,又在这卧室的床底下弄了一口地窖,谁知道下面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朱大年能在配房里面藏个和尚做师父,就能在这地窖里弄个害人的陷阱或者机关,甚至藏着毒虫什么的,他的鬼门道实在太多,不可不防。
叔父看穿了我的心思,道:“就算下面有什么机关陷阱,有什么毒虫,我也应付得过来。我是夜眼,比你瞧得清楚仔细。你就在上面守着吧,外面那秃驴被我封了穴道,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预防万一罢了。”
不等我回话 叔父便抢到地窖口处,纵身一跃而下。
我急忙用蜡烛照着往下看,只见叔父落在地窖底,安稳无恙,又环顾四周,大声说道:“没有陷阱,也没有机关和毒虫,下面藏的果然都是佛像!”
我这才放心。
叔父突然叹息了一声,惊呼道:“好家伙,这鳖孙藏得真不少,得有好几百尊!道儿,你也下来瞧瞧吧!”
我早已忍不住了。
那地窖不到两丈深浅,我先熄灭了蜡烛,也学叔父一跃而下,然后又点燃烛火。照亮四周后,我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地窖下面的空间极大,前后左右有两间房子也不止,东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不计其数的木雕佛像,西南角则是几尊青铜菩萨像、藏经、袈裟,此外还有几块匾额,其中一块甚大,上面题着四个大字——“佛典圣地”,落款是“蒋中正”,时间是“民国二十五年”。
我和叔父看的都是惊叹不已,这些东西如果放在外面,叫那些学生兵发现了,势必逃不脱被焚毁的命运!
麻衣陈家论缘起要追溯至五代宋初的陈抟老祖,陈抟老祖修的是道家本领,但他的相术却继承自麻衣道人,麻衣道人却又是僧人——因此我麻衣陈家的本事对佛道两家是兼容并包,一样的敬重,从不厚此薄彼。
我和叔父要惩戒朱大年,却意外获悉了一批遭劫的佛宝,朱大年利用他兄弟的关系,藏了这些东西,谋得固然是宝物之利,却误打误撞叫我和叔父结了善缘,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些木雕佛像,都是罗汉,体型并不大,均是一尺来高,半尺来宽,数量却真如朱大年所说,有三百六十尊!
这些罗汉,各个栩栩如生,雕工、漆工之精巧美妙,令人咂舌惊叹,看上面的印记,也果然都是北宋年间的遗物。
但历来都说五百罗汉,五百罗汉,这里却只有三百六十尊,恐怕还有一百四十尊遭了劫难。
思之实在是令人可叹可惜。
惋惜了片刻,我问叔父道:“大,这些佛像都怎么办?”
叔父轻锁眉头,沉吟着说道:“我也在想……朱大年和菊梅都已经死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人发现,如果任由佛像还放在这里,必定不保啊,毁了祖宗们留下来的宝贝,罪过不小,咱们见了,也不能不管……”
突然间,叔父的眼睛亮了起来,道:“外面那个秃驴是个和尚,又住在朱大年家里,或许知道这些佛像的来历!”
“外面那个秃驴是个和尚”,这话说的我一笑,道:“不错,朱大年拜一个和尚做师傅,其中也肯定有猫腻。”
叔父道:“咱们去问问那死秃驴,如果这些佛像原本所在的寺庙里还有管事的和尚,就叫他们来,想办法保住这些佛像。”
我和叔父从地窖中钻上去,走出里屋,瞧了瞧堂屋的那口井,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尸身也没有浮上来。便先把青石板给盖上了。
来到院子里,月光铺地,比先前已经明亮了许多,我便把蜡烛给熄灭了。
只见那和尚兀自躺在地上,眼珠子乱转,只是浑身上下不能动弹,嘴里还塞着一只鞋——正是从他自己脚上去下来的。不用想,必定是叔父的手笔。
瞧见我和叔父出来,那和尚的脸上顿时显出又惊又怕又怒的神色。叔父上前把他嘴里的破鞋给薅了出来,那和尚立即说道:“两位英雄饶命!小僧没有杀害那位陕西刀客,是朱大年杀的!”
叔父冷冷道:“秃驴,死到临头还敢说瞎话?!就凭朱大年那成色,他能打得过刀客?”
那和尚嚅嗫道:“是,是小僧把那刀客给打伤了,然后朱大年下的毒手……话说那位刀客施主,真是英勇善战的好汉,小僧跟他拼了一百回合,不,是三百回合,才终于勉强侥幸赢了他一招,不,是半招……还是他让着小僧的……其实小僧也是被逼的,不敢不听朱大年的话啊。”
我和叔父听这和尚语无伦次的言语,均感好笑。
叔父道:“如来佛祖有你这种贪生怕死的徒众,也真是没面子。朱大年是你的徒弟,他能逼迫得了你?你的本事胜他百倍,只要你稍稍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你凭什么怕他?”
“实不相瞒啊……”
那和尚叹息一声,道:“小僧犯了反革命的大罪,被朱大年的弟弟朱端午给抓住了,要判死刑的,是朱大年瞧小僧有些本事,就求了朱端午留了小僧的性命,窝藏在他家里,听他使唤。表面上他叫小僧师父,可小僧哪里敢当?更不敢得罪他呀!”
我半信半疑道:“你一个和尚怎么会犯反革命罪?”
“冤枉,实在是冤枉!”那和尚接连道苦,说:“小僧原本是大宝禅寺天然禅师的座下弟子,法名唤作千山,在寺中管理一应食宿……”话音未落,叔父惊诧道:“大宝禅寺的天然禅师是你师父?”
“是啊,是啊!”千山和尚喜道:“施主认识小僧的师尊?这么说来,大家就不是外人了……”
“别跟我套近乎,我认识天然,不认得你!”叔父骂道:“天然禅师有你这样的徒弟,也算是有眼无珠了!你继续说你的!”
“是,是。”千山和尚连忙说道:“有一日,一群学生兵纠集了一群贫下中农,突然冲进寺中,说是得到了举报:寺中藏有严重的反革命工具……最后他们在灶房中找到了几扇蒸馒头的笼屉,说那就是罪大恶极的反革命罪证,把小僧给抓了起来。”
我又吃惊又好笑,没想到这里的斗争居然厉害到这样子!
可我虽然觉得这事情捕风捉影、荒诞无稽,却也不敢明说出来。
叔父道:“就算是这样,你就助纣为孽?去做朱大年的帮凶?去滥觞无辜?你的佛心、佛性、戒律都让狗给吃了!?”
“罪过,罪过。”千山和尚道:“小僧在朱大年这里,能保住命,也能有口饭吃。如果不待在他这里,小僧能去干什么?无处落脚,无法糊口啊!就连天然禅师,也被打成牛鬼蛇神,天天游街,唉……不是小僧没有出息,蝼蚁尚且贪生啊!”
叔父“哼”了一声,道:“你这活法,还不胜死了!”
千山和尚不敢吭声。
我道:“那朱大年私藏的佛像就是从你们大宝禅寺里弄出来的?”
千山和尚道:“是啊。是他们抢来的!”
叔父提起千山和尚,拍开他的穴道,说:“走,带我们去大宝禅寺见你的师父天然禅师。”
千山和尚穴道被解开,先是一喜,待听见叔父的话后,又是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不能去,不能去啊!”
叔父把眼睛一瞪,道:“咋么不能去!?”
千山和尚道:“大宝禅寺里现在住着好多学生兵,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小僧,小僧就死定了!”
“你不去,我现在就把你填到朱大年死的那口井里!”叔父厉声喝道:“你怕学生兵,我可不怕!我就是要去瞧瞧,他们有多厉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