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皮一麻,跑的更快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已经觉察出倪家祁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大一样,便想及早脱身,再别去招惹她。
我往训练场地而去,等到的时候,发现只有吴明、老二、崔胜培和几个老兵在,张元清和熊飞并不在场。
见我过去,正坐在地上说话的吴明和老二立时起身,吴明道:“大哥,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颇有些尴尬,也不知道现在是该叫他“吴明”还是该叫他“陈弘生”。但想起倪家祁说的话,我对此人心中便有芥蒂了。
老二也问道:“哥,你胳膊咋样了?”
我道:“没事,是皮肉伤,倪军医给我缝好了。”
老二笑道:“我媳妇儿的手艺咋样?”
想起刚才倪家祁的举动,再一听老二说“我媳妇儿”,我忽有种莫名的愧疚感,便笑了笑,没有回话。转而问他道:“张连长和熊飞呢?”
老二道:“张元清带着熊飞去问话了吧。”
吴明道:“毕竟王臣威死了,总得写些材料。”
“哈!”崔胜培笑道:“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回来了么。”
我抬眼一看,果然瞧见张元清带着熊飞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张元清一副雄赳赳、气昂昂,大军凯旋的势头,熊飞却垂手蹒跚走路,双掌乱搓,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崔胜培调侃道:“你们瞧那熊飞,没了硬币玩,就像是没了魂儿一样。真是个贪财的人啊。”
两人走近,张元清看见我,道:“你伤势怎么样?”
我道:“没有什么大碍,皮肉伤。”
张元清“嗯”了一声。
我到此时,才发现张元清看我的眼神中实是满满的关切之意,并无丝毫的伤害恶毒之心。我愈发坚定我的想法和推测是对的。
我理了理心情,然后目视熊飞,道:“熊飞。”
熊飞浑身一抖,神情忙乱的看向我,就似乎是我冷不丁的喊了声他的名字,他受惊了一样。他道:“怎么了,班长?”
我道:“刚才练习掷弹的时候,王臣威就站在你身边,对吧?”
熊飞道:“是的。”
我道:“你也看见他朝吴明投掷手榴弹了,对吧?”
熊飞目光一闪,又点头道:“是的。”
我道:“那你为什么不拦阻他?”
熊飞目光一沉,道:“我还没有来得及。”
我道:“你离他最近,又早看见他动手,难道喝他一声,说句话提醒他的时间都没有么?”
熊飞勃然变色,道:“陈弘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元清、崔胜培和老二、吴明听见我问话问的奇怪,也都诧异起来。
老二是不管我的对错,只管护着,便道:“熊飞,我哥问你为啥不提醒一下王臣威,那能有啥意思?身为战友,身为同志,你不该提醒他么?!”
熊飞“哼”了一声,道:“是王臣威自己要害人,我怎么会知道?我还以为他是闹着玩的!陈弘道你这么说就是在挑拨关系,让吴明心里记恨我对不对?你安得什么心?!”
熊飞的神情变化已经尽在我眼中,我心中已经大致可以笃定,便冷笑一声,道:“熊飞,我看想害吴明的人不是王臣威,而是你!”
熊飞一惊,继而怒道:“你胡说八道!”
老二、吴明、崔胜培等人也各自惊诧。
张元清狐疑道:“陈弘道,你把话说清楚些。”
我道:“我的意思是,王臣威之所以会对吴明下手,是因为他中了熊飞的幻术。”
“啊?!”众人皆惊。
熊飞叫道:“你胡说!陈弘道,我跟你有什么冤仇?你这么来诬陷我!”
“是不是诬陷你,我说完你再辩!”我环顾众人,道:“你们都忘了么,王臣威说他当时掷弹的时候,看着前面明明是靶子地,结果却投掷到了吴明的头上。试想一下,王臣威如果真的想杀吴明,会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么?”
“是啊!”老二道:“王臣威又不是信球。他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去炸死吴明,图啥呢?”
吴明、张元清、崔胜培也点了点头。
熊飞大声道:“他本来就不正常!”
我道:“他很正常,只是因为你在他身边,而你是幻术高手,你施展幻术,让他中了招,他以为他看到的是靶地,其实却是吴明的脑袋!”
熊飞大叫道:“放屁!”
张元清瞪了他一眼,道:“你让陈弘道把话说完!心里没鬼还怕人说么!?”
熊飞恨恨的闭嘴。
我道:“在事后,熊飞你是第一个出面指证,说自己看见王臣威朝吴明投掷了手榴弹。在逼的王臣威当众翻脸之后,又是你用硬币杀了王臣威!这些都是巧合么?真的是你误打误撞的击中他的咽喉了么?不是!这是你蓄意杀人灭口的!因为你怕王臣威事后回想起来,会想明白是你捣的鬼!”
熊飞正要辩解,张元清喝道:“陈弘道接着说!”
我道:“至于熊飞为什么能在烟雾的包裹下打中王臣威的咽喉,其实很简单,当时王臣威在向倪家祁求救,他听到了王臣威的声音,根本不用看他的方位,便能辨别出王臣威咽喉的位置,以熊飞的本事,听声辨位,做到一击即杀并不难!”
崔胜培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大点其头,道:“原来是这样的啊!妙!妙!还是班长的脑子好使,您要是不说啊,我一辈子都想不出来!”
熊飞面红耳赤,目露凶光,瞪着我骂道:“放屁!放屁!你放屁!你空口无凭!血口喷人!”
“证据?”我冷笑一声,道:“人都是你杀的,你还要什么证据?!”
熊飞道:“那是误杀!”
我道:“那你的证据呢?”
熊飞怔了怔,继而脸颊抽搐,道:“陈弘道,你成心找我的事儿,非要跟我过不去是么?!”
我道:“是你作恶太多,我容你不下!那天夜里,我被李云飞袭击,看见张连长和李云飞暗中密谋,又感觉是被李云飞和张连长围攻,以至于误解了张连长,那也是你弄出来的幻术!”
老二道:“原来那天也是这大狗熊捣的鬼啊!”
崔胜培道:“班长怎么知道是幻术呢?”
我道:“因为我现在仔细回想,那天夜里,我在睡梦中被惊醒,是因为受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气侵袭,后来跟张连长以及李云飞打斗的时候,也总觉得张连长的阴风厉害,却没有见到张连长用别的招数。这很奇怪,张连长要是想杀我,必定竭尽全力,那是要用他的阴眼的,怎么可能会只用阴风攻击我?而且,我从前跟张连长交过手,了解他的本事,他怎么会只有那一点手段?只有阴风而没有实招?这就是很大的破绽。后来,真正的张连长赶来救我的时候,只看到了李云飞,而我身上的伤也只有李云飞的‘血煞掌’印,并没有张连长的印迹。这一切,十分不合理,当时却推敲不出原因,现在归结起来,只有一个解释——我所见到的那个张连长根本不存在!我那是中了熊飞的幻术!”
“招啊!”崔胜培拍手道:“班长你这么说的话,一切就全都合情合理了!啧啧,熊飞啊,没想到你的城府这么深啊。”
“你闭嘴!”熊飞骂了崔胜培一句,又冲我说:“陈弘道,这些都是你的推测,一面之词!”
“不是。”刚才只听不说的张元清忽然开了口,他瞥了熊飞一眼,道:“我在李云飞的尸体上找到了一根钢丝,细如牛毛。你瞧一眼。”
说话间,张元清把手在身上一摸,然后又高高的举在空中,只见阳光照耀下,一根极为纤细的白毫熠熠闪亮,那正是一节钢丝!
熊飞的脸色蓦然大变。
张元清道:“我那时候没想明白,这钢丝究竟是谁的武器,刚才陈弘道一说,我突然明白了,它正是你熊飞的武器。一个擅长幻术,精于戏法的人,会用它的。”
“不错!”崔胜培道:“熊飞的手上是时时刻刻都缠着一根钢丝的,这样才能把东西‘变’出来,又把东西‘变’没有,把硬币翻来覆去的玩儿。而且,这钢丝上涂上特制的药,扎到别人身上,就容易被他的幻术所控制。”
老二叫道:“大狗熊,你还有啥话说?!”
熊飞脸色黑沉如水,不再说话狡辩了,只是他那一直绞着的手,此刻异常沉稳。
我想起他的手段,一枚硬币便要了王臣威的命,不由得暗暗提防。
只听张元清道:“现在倒是好奇,你熊飞为什么杀人。”
“嘿嘿……”熊飞忽然冷笑一声,目视我道:“我提防的人多,但一直以为你老实,所以最不把你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坏事就坏在你的手里!好你个陈弘道!”
张元清冷冷道:“他是老实,但他不傻。”
吴明阴沉着脸,道:“熊飞,咱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借刀杀人?”
“因为你该死!”熊飞忽然拔地而起,手中白芒一闪,一根极细极长的钢丝抖成一条线,直挺挺刺向吴明的眉心!
以前没见过熊飞真正动手,此时生死之际,方显本领,那一纵极快,那一刺极毒!
吴明急忙把脸一侧,鬓角处却早见了红——晃眼间便被熊飞的钢丝擦中了!
熊飞又“嗖”、“嗖”连刺,吴明堪堪躲过,手忙脚乱,十分狼狈,我正要上前帮吴明,却见熊飞的右手回转,五指欲张,又瞥见他朝向之处,正是老二所在之地,情知不妙,立时闪身,挡在了老二身前!
就在此时,“嗤”、“嗤”、“嗤”、“嗤”数声破空之音响起,刹那间,我只觉胸前连中四击!
又是硬币!
四枚硬币!
“哈哈哈……”熊飞放声大笑:“陈弘道,我本来不想杀你的——”
他的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几声闷响传出,那四枚硬币全都跌落尘埃,我的外套多了四个洞,露出了里面的软甲,我安然无恙。
熊飞先是愕然,继而惊怒交加,道:“你又穿了软甲?!”
“也给你四枚!”我厉喝一声,把手一张,四枚铁钉分作三路,前后打向熊飞!
熊飞急忙闪躲,但左肩避了开来,右肩早中!
他闷哼声中,一枚飞钉穿他左掌而过,刹那间,钢丝落地,熊飞嘶声惨叫,身法已乱,右腿上又钉上了一枚,顷刻间血流如注!
吴明赶上去,一掌盖在熊飞后背,熊飞口中狂呕鲜血,踉跄往前,吴明喝道:“说!为什么杀我!”
熊飞怒骂道:“你一条丧家之狗也配问我,我——”
话音未落,张元清闪身上前,劈手捏住熊飞的伤肩,单手将他举了起来!
张元清故意捏熊飞的伤口处,熊飞痛的大声惨叫,他那样一个魁梧的汉子,比张元清要高出几乎一头来,却被张元清如拎猫抓鸡一样,拿住不能动弹。
张元清道:“我配不配问你!?”
熊飞痛苦难当,脸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左掌的血洞还在汩汩冒血,模样甚是凄惨。
张元清又喝了一声:“说!”
熊飞惨然一笑,道:“你配,你配……那些死的人,死有余辜!怪就怪他们是万恶之人!”
张元清道:“他们为什么是万恶之人?”
熊飞沉默片刻,道:“张元清,士可杀不可辱。我只恨,我只恨——”他的目光望向远处,喉中忽然一动,“呃”的一声怪响,双眼陡然发直,脑袋一歪,嘴角血沫子乱流,径自不动了。
我们都吃了一惊,张元清把他放了下来,让崔胜培上前验看,崔胜培掰开熊飞的嘴探了几眼,道:“他的舌头底下藏着刀片,喉咙里也有机关,自杀了。”
我心中一沉,又死了。
崔胜培道:“啧啧,不愧是玩戏儿法的。嘴里也藏机关……”
“死了活该!”老二愤愤骂道:“这赖种东西!以前怀疑这个,又怀疑那个,没想到就他最坏!”
崔胜培摇头道:“可惜就是没问明白,他究竟图什么呢?”
吴明道:“他联合李云飞想害大哥,又借王臣威的手想杀我,又杀了王臣威,他是想把咱们这些人赶尽杀绝。”
崔胜培道:“是啊,可这到底是什么仇?”
我默默无语,心中却知道,如果非要问原因的话,多半是因为倪家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