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忖道:“莫非是简兰芬的同伙来了?”
刚这么一想,便听见几声乐音传上来,密如敲锣,却又不似,紧如骤雨,偏偏浑厚大气,粗犷豪迈,顷刻间响彻山巅,开人心胸。
我不禁暗暗赞了一声:“好!”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乐器奏出来的,回头对简兰芬说道:“这是你的同伙到了吧?”
简兰芬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猛然抬头对我说道:“陈弘道,你解了我的穴道吧!”
我道:“那怎么可能?不把你的同伙全抓住完,不把那些被你们抓来的婴儿全解救走,我怎么能放了你?”
简兰芬道:“你快解了我的穴道,我带你去找那些被我们抓来的婴儿!”
我道:“那也得等你的同伙都被我擒住以后再说!”
简兰芬急道:“我没有同伙了!我就只有这六名弟子跟着,再没有别的帮手!”
我道:“我耳听着山下正有人要上来,你没听见乐声吗?已经快到峰顶了,那不是你的同伙吗?”
“不是!”简兰芬斩钉截铁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夤夜上山,总归是跟我没有关系!我求求你了,快解了我的穴道吧!”
我陡然起疑,暗想大半夜的跑上山来,听着脚步声轻快,明显是江湖中人,怎么会跟简兰芬无关?她连见都没有见,就说不是自己的同伙,而且刚才连理都不理我,这片刻间,就求着我去解她的穴道,难道是……我猛然醒悟,道:“是不是你的丈夫来了?”
简兰芬恼怒道:“我早就没有丈夫了!”
我心中已经笃定,来人必定是简兰芬的丈夫。我道:“既然来人你不认识,那也没什么,我先看看是什么人再说。”
简兰芬焦躁无比,道:“我不见这人!你要不解我的穴道,就把我杀了!”
我笑道:“我从来不杀人的。”
说话间,那乐声突然止住,峰顶顷刻寂寥一片,但紧接着便是一声唱:
“满棚傀儡木雕成,半是神形半鬼形。
歌鼓歇时天未晓,尚余寒月挂疏棂。”
刚才那乐声粗犷大气,好似北方大汉弹奏一般,偏偏唱出这首诗来的腔调,又轻飘扭捏古怪,像是女人捏着嗓子出来的音。
老二忍不住说道:“哥啊,又有人来装神弄鬼了。”
我听见那首诗,已经知道来人必定也是傀儡门中人,且看是要耍什么把戏的。
歌声落,一道影子“霍”的跃了上来,又跳了几步,然后轻轻的落在地上,正与我面对面立着,隔着四丈多地。
月光下,我瞧着那影子,不禁吃了一惊,来人身披一件黑袍,自肩膀以下,胳膊、腿、脚都隐在黑袍之中,偏偏肩膀上扛着三个脑袋!
那三个脑袋,一个是蓝靛脸,一个是红面长髯,一个是黑容黑须,形貌都极为不善。
三个脑袋,三双眼睛,都有光泽,也都盯着我看,一动不动。
我冷笑一声,道:“这次,又装作是三头鬼了吗?”
“你是何人?!”
“好大胆子!”
“报上名来!”
我的话音刚落,那黑袍人的三颗脑袋上的三张嘴同时张开,同时说话,三个声音同时传出来,嗓音各不相同,偏偏又都能听得清楚。
我心中暗暗吃惊,忖道:“这三颗脑袋,总有两颗是假的,能同时张开嘴来说话,也必定是这黑袍人用傀儡术操控嘴巴一张一合,又用口技模拟人声,但将口技练到这种地步,也算天下一绝,厉害至极了。”
我拱拱手,道:“麻衣陈弘道,请教!”
“麻衣陈家少族长!”
“武极圣人陈弘道!”
“久仰!在下陈根楼!”
又是三张嘴一起开口说话,三个声音一同传出。
我道:“原来你也姓陈。”
那黑袍人道:
“天下陈姓出颍川!”
“太丘家声义门灯!”
“五百年前是一家!”
许昌在古时候乃是颍川郡所在地,陈姓源自许昌,最大的堂口便是颖川堂,公认的陈姓始祖之一便是颍川的陈寔陈太丘公,所以历来许多陈姓祠堂都悬有两句话,那便是“颍川世泽,太丘家声”,也有“天下陈姓出颍川”这一说法。
我听见陈根楼这么说,便知道他的意思是跟我是同祖同宗,那这里面的敌意便少得多了。
于是我也收敛声气,道:“这位简家的大小姐不知道与师兄是什么关系?”
“师兄愧不敢当!”
“唤我根楼即可!”
“她正是我发妻!”
“放屁!”简兰芬大怒,骂道:“谁是你发妻?!陈根楼你上这来干什么?!快快给我滚下山去!”
我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没有猜错。
老二也笑道:“哦,原来你说你最恨姓陈的人,是因为你老头姓陈啊。不是我说你啊,你这可就不对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啊!好歹是在一个被窝摸爬滚打过的,哪能恨啊?想是你老头年纪大了,有些事儿做不到位儿,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简兰芬骂道:“你给我闭嘴!”
我对那陈根楼道:“你这位妻子不大良善,在这娘娘殿里设了一个窝点,专门让自己的徒弟去偷盗婴儿,你知情不知?”
陈根楼的三个头一起点,道:
“我知道。”
“怎能不知?”
“惭愧惭愧。”
我变了脸色,道:“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拦?还是,你也是同伙的?”
“她是我妻子。”
“她也是有苦衷的。”
“还请武极圣人不要见怪。”
简兰芬喝道:“谁要你替我说话?!”
我冷冷道:“有什么苦衷,说出来听听。”
“这是我家中的事情。”
“我妻子要是让说,我便说了。”
“我妻子要是不让说,那便不能说。”
简兰芬冷笑道:“好,那打死你也不能说!”
“好!”
“不能说!”
“打死也不说。”
我勃然大怒,道:“陈根楼,你打扮成这副模样上山来,本就暗藏祸心,你在这儿跟你妻子一唱一和,消遣我吗?”
“不敢!”
“请息怒!”
“确有苦衷!”
我再不想跟他废话了,喝道:“有苦衷那就别说了,我连你一起抓了!”
喝声中,我暴掠而起,直扑陈根楼,但听三张嘴齐齐叹息一声:“唉……”身形也已经开始动了。
他一动,我便瞧出来,他的身法更在简兰芬之上,且真气悠长,因为他一边动,还一边有闲心逸致,继续吟唱,只听他唱道:
“学道先须要醒缘,浮生傀儡暗抽牵。
机关用尽成何因,赢得三涂鬼火煎……”
他第一句没有唱完的时候,我已经赶上他了,他唱第二句的时候,我手起一掌,去揭他黑袍,他唱第三句的时候,我一把将那黑袍拽去,却见里面仍旧是一件一模一样的黑袍,袍下且有一脚抬起,朝我当胸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