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元方、元媛在家里闹腾,只说郑国彬这头。等到祠堂修好以后,郑国彬随同其他的匠人,前来告辞,我嘱咐他了几句,让他从此安稳本分,有时间的话,就再来陈家村,郑国彬也都一一应承了。
自此分别。
(御风楼主人暗表:自从离开陈家村以后,郑国彬果然如自己所说,本本分分的做个木匠,带着女儿郑娇娇四处为人打工做活为生计。又收了两个弟子帮衬,谁都不知道他曾经是大名鼎鼎厌胜门的弟子……多年以后,想起了师兄陈弘道,也想看看故人之子陈木朗,郑国彬便又来到了陈家村,却没想到,那时候,陈家村也已造逢巨变,陈弘道并不在村中,而陈木朗的养父母也全都病死,陈木朗又成了孤儿,郑国彬便带走了他,让他跟了自己做徒弟,从此学习木工手艺。时间久了,郑国彬爱惜陈木朗的为人,有意把女儿郑娇娇嫁给陈木朗,已暗中定了陈木朗为自己的女婿。郑国彬原本不想再让厌胜术重见天日,但是奈何天不从人愿,种种机缘巧合,还是惹出了祸端,宿仇马乂星再度出现,郑国彬、陈木朗师徒终究无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厌胜术也没有在江湖上绝迹……此为他话,暂且按下不提,详情请参阅拙作《失落的桃符》)
匆匆数年过去,元方忽忽已经十岁,老爹也已经退休闲居,和元方待在一起的时间倒多了起来,时常说一些玄门中的奇闻异事给元方听——虽然老爹是当做故事讲的,元方也是当做故事听的,且几乎从来都不信以为真,但我始终忧心忡忡。
却说这一日里,阳光甚好,下午闲来无事,老爹穿着一身深蓝色中山装,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坐在院子里,又叫元方过去,我生怕老爹又说出什么话来,就站在堂屋看着、听着。
老爹照例讲了些故事,元方听得津津有味,老爹忽然又翻出两本书来,放在案上,接着又拿出铁八卦、罗盘、龟壳、古钱来摆弄,我不禁暗呼不好,老爹怎么拿出这些东西来了?
元方瞧见这些东西,自然好奇,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细细的看,我想出去把元方拉走,但是又不敢,一来是没有理由拉走元方,二来是这样做了势必触怒老爹,毕竟老爹并没有违背当初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元方看的很认真,老爹瞧在眼中,也越来越高兴,忽然道:“元方啊,等有一天,这些东西就传给你。”
元方道:“传给我干什么?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老爹道:“这些东西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个是八卦盘,这个是罗盘,这本书是我手抄的《麻衣相法》,这本书也是我手抄的,是祖宗亲写的《义山公录》,怎么样,想不想要?”
元方道:“我要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老爹笑了笑,道:“这些都是咱们祖宗留下来的宝物,你应该要,要了之后可以学啊,学了以后就会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相出来。”
我听见这话,吃了一惊,心中暗想老爹今天是要违约了!
我正要出去,元方却不信服的说道:“你骗人!我不信你什么都能算得出来!你能算出来你自己活多少岁吗?”
童言无忌,元方又是什么都不服都不信的性子,说出这种话来,倒算是他平素里淘的表现,但我却感大喜,这正给了我一个出去阻止他们爷孙二人再继续下去的理由!
事不宜迟,我立时从屋里走出去,奔到院子中,阴沉了脸,跨步到元方跟前,喝道:“住嘴!不准再说这种话!”
我这一声喊喊的声色俱厉,不但是元方,连老爹都被吓了一跳。
元方立即朝老爹委屈地说道:“爷爷,说这种话有什么要紧的吗?”
老爹笑道:“没什么要紧的。呵呵,元方啊,如果爷爷能算出来自己活多少岁,你就愿意学这些东西?”
我急道:“爹,你……”
老爹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继续对元方说道:“你愿不愿意和爷爷打个赌?如果爷爷算准了,你以后就要学这些东西。”
元方想了想说:“你要是算的准,我就愿意学!不过,我怎么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我又惊又怒,老爹这话说的已然露骨,我没办法指责他违约,只能去骂元方,我喝道:“混蛋!”骂完就把元方按在地上准备动手,思量着打他几下,就赶紧带走,不能让老爹再说下去了,否则,前功尽弃!
没想到老爹也勃然大怒,他站起来大骂我道:“陈弘道,你个兔崽子,你今天敢打元方一下,我就废了你!”
我一愣,老爹怒容满面,伸手指着我道:“你给老子滚一边去!你不继承老子的衣钵,还不想让我孙子学吗?你个不孝子,亏我给你起了一个好名!白瞎了!”
我见老爹确实是盛怒,不敢再说话,便应了声:“是。”诚惶诚恐地退回到屋里去了。
到了屋里以后,又不禁暗骂自己懦弱,到底没敢把元方给带走。
此时,老二恰好进了院里,左顾右盼,嬉皮笑脸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都一脸苦瓜相?”
老爹转过脸立时咆哮道:“你也给老子滚!”
老二吓得脖子一缩,嘟囔了一句:“怎么回事,连我也骂?!”
老爹一瞪眼,老二立时抱头鼠窜。
老爹转而对元方说道:“你站在这里别动,等爷爷一会儿,爷爷很快就能算出来自己能活多少岁,等爷爷死的时候,你就知道准不准了。”
说完,老爹往屋里进来,我着实忍不住了,道:“爹,您,您这是违背了当初咱们之间的约定。”
老爹冷冷道:“我哪里违背了?当初说了,我不传授元方任何相术和相功,我现在传授了吗?怎么,连我给自己断一断,你也要管?管儿子不过瘾,老子也要一并管了?”
我惶恐道:“儿子绝没有这意思。”
老爹道:“没有最好!”
说罢,老爹自己进了净室,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色麻衣,又抬着一个香案摆在正屋门前,香案上摆放了家里的老香炉,香案下铺了老爹常用的蒲团,摆置好以后,老爹翻身跪倒,燃上了三柱香,仰面朝天,满脸肃穆,嘴里念念有词。
顷刻间,念诵已毕,老爹将香插入香炉,然后起身,又从净室拿出来一个黑漆盒子,打开来,拿出来几枚上古帝钱,另有两个甲骨,连带一堆蓍草,都放到香案上。
我渐渐感觉不妙。
见老爹又仰面向天,喃喃念诵了片刻,忽然抓起帝钱轻轻撒出,眨眼间又将蓍草根根抓在手里,夹在指缝间,似乎是数来数去,霎时间又摆弄起甲骨……许久之后,我看见他的额头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竟像是极为吃力!
我又惊又愕,但是此时正是老爹用功之时,我也不敢拦阻。
老爹断了很久,直到三炷香焚烧殆尽,他才擦了擦额头的汗,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连忙上前去搀扶他,轻轻问道:“怎么样,父亲?”
老爹的脸色颇为不自然,却兀自勉强一笑,道:“没事。”说罢,老爹推开了我,朝元方喊了一声,道:“孩子,爷爷算好了,你也要记好,爷爷的寿命本是八十四,但现在推算出来后,要减寿一纪,所以爷爷只能活到七十二岁。”
我立时愕然,喃喃道:“爹,您,您……”
老爹道:“你带元方下去吧。弘德那边有客人来了,你们不便相见——弘德,滚出来吧,带着客人过来!”
我心中五味杂陈,带着元方进了里屋。
明瑶就在里屋等着。
元方也有些恍惚,道:“爸、妈,爷爷今天是怎么了?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明瑶道:“爷爷在给你开玩笑,你瞧爷爷的身体多好,能长命百岁的,哪能就只活七十二岁?你不用当真,快去看书去吧。”
元方“哦”了一声,道:“可是我的头有点晕,我想睡觉。”
明瑶道:“那就去睡一会儿吧。”
元方自去躺床上了,我和明瑶对坐无语,静默了许久,明瑶才开口道:“我看咱爹是动真格的了。”
我道:“相人不相己,相己死无疑!老爹连祖训都破了。”
明瑶道:“咱爹意图元方入相的愿望太明显了,怎么办?”
我道:“还能怎么办?都十年了,元方一直不知道内情,咱们当然要继续庇护他下去,不能功亏一篑。”
明瑶道:“好,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一晚,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次日清晨,便起的晚了,醒来的时候,就剩我一人在屋里了。
我披衣起来,到了院子里,见元方正蹲在地上用铁铲子乱挖,老二从外面回来,便问道:“熊孩子,挖坑干嘛呢?是不是又撒尿进去了,和泥呢?”
老二素来爱逗元方,弄得为老不尊,元方也对他不敬,俩人凑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算是一对儿活宝。
听见老二问,元方头也不抬的道:“二叔,我看你近来满脸晦气,怕是命不久矣,我挖个坑,早晚要埋了你。”
“咦——”老二道:“你个鳖孙!”
我也喝道:“元方,怎么说话呢!?那是你二叔,谁教你说的混账话!?什么满脸晦气,什么命不久矣,这种词,以后不许乱说!”
元方道:“这是爷爷故事里讲的。”
听见是老爹说的,我也不好再骂他,忽瞥见他左手食指上缠着块白布,便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元方道:“起来的时候,我的头有点晕,就跟奶奶讲了。奶奶用针刺了我的手指头,说是给我放点血,就好了。”
我心生警惕,道:“你奶奶呢?”
元方道:“出去了。”
我道:“你爷爷呢?”
元方道:“他们一起出去了。”
老二也道:“我刚才瞧见他们出去了。”
我有些慌张了,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指头!”
元方便起身走了过来,把白布给抖开了,我去看他的指头,见果然只有一个针孔大小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别的倒没什么。
我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元方道:“奶奶的法子真灵,我的头现在已经不晕了。”
此时,明瑶也从外面回来,招呼我道:“你跟我来。”
引着我进了屋子,明瑶道:“我方才看见咱爹和咱娘带了许多道具出去,看来必定是要做什么大事。”
我更加忧惧,道:“咱娘用针刺了元方的手指头,他们会不会是要对元方做什么?你瞧见他们去哪儿了吗?”
明瑶道:“他们不让跟着,我也没跟着,只瞧见是望大路去了。不过,他们都疼元方,绝不会加害元方的,这点,倒是可以放心。”
我道:“我最近心神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明瑶道:“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的,能有什么大事?”
“不行。”我沉默了片刻,道:“必须要分家!”
明瑶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
我道:“为了元方,不能再跟咱爹娘住在一起了,爹和娘的点子太多了,根本防不胜防,要分家住!”
明瑶道:“可是,这怎么说?贸然提出来,咱爹和咱娘肯定生气,好端端的,为什么分家?”
我沉吟道:“慢慢想个法子。”
明瑶道:“千万不要操之过急。”
我“嗯”了一声,说:“知道。”
这一天,直到傍晚,老爹和娘才回来,两人的神色都大不如常,尤其是老爹,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如同大病初愈一般,我和明瑶、老二都惊诧不已,我问老爹道:“您,您这是怎么了?”
老爹道:“没事。”
我道:“可是您,您的气色——”
“没事!”老爹不耐烦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有件事情,跟你们商量商量。也不算商量,我和你娘都已经决定了——现在咱们家里的情况是,弘道有两个儿女,弘德也有两个孩子,一个家院,住了老中少十口人,着实不便,咱们把家分了吧。”
我一怔,不禁和明瑶面面相觑。
白天还和明瑶商量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情,到了晚上,老爹自己就说了出来。
这一天,老爹和娘到底是出去干什么了?
老爹道:“你们没意见吧?”
老二道:“爹您和娘都决定了,我们就算是有意见,不还得保留。”
老爹“哼”了一声,道:“那我就说怎么分了,这里老宅,分成两个院子,我住一处,弘德住一处。弘道一家子,搬到南地去。”
老二道:“咋把大哥撵出去了?我搬,我搬!”
郑玲狠狠的拧了老二一把。
老爹却道:“我看好的风水之地,照搬就是了,都不许有意见。”
我和老二都道:“是。”
勘了地址,择了吉日,请了人手,开始动工打下地基。
地基弄好之后,倒也不急了,老爹我们反复设计,弄了许多暗道、密室的构造,然后开始盖房建屋,等到新宅竣工,又装修晾晒月余之后,我和明瑶带着元方、元媛便搬了进去。
自此,新的生活算是开始了。
我以为,老爹再也无法引诱元方入相去了,我也以为,从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叔父了,但是,未几,江湖上失踪已久的毒后便寻上门来,而十年之后,陈家更是发生了惊天之变,老爹离奇死亡,我成了族长,元方也从一个学生,骤然入相,所有的所有,全在老爹十年前的算计之中!
《六相》的故事结束了,《麻衣世家》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完结感言:
到最后,还是谢了幕,不管精彩或是不精彩的演出。
记得当初写《麻衣神相》,写了两年零两个月,完结的时候,悲从中来,泪流满面。而六相写了一年零十个月,这五百余天中,我人生之大起大落,浮浮沉沉,比之昔日,不遑多让。但是,少年已经老成,虽然悲从中来,但是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开始写六相的时候,我给了一个编辑看开篇,编辑给我提了个建议,说:“御风啊,你是不是不常去三吧?”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就是网吧、酒吧、K吧啊。”
我说:“干什么?”
他说:“你写的东西不接地气啊,你得多去体验体验屌丝的生活,写点接地气的东西。”
我说:“您直说我该怎么写吧?”
他说:“你应该写点暧昧的,带点颜色的,爽的。”
我说:“那我要坚持我这种风格呢?”
他说:“那就看在咱们交情的面子上,我给你一个高价,千字二十五块钱的稿费,也就是说一个字两分五。”
我当时盘算了盘算,我向来写东西不快,一天可能就两千字左右,那就是说我一天赚五十块钱,一个月满打满算赚一千五百块钱,还不够房租水电网线费。还是算了,不给他了。
我不服气,我感觉用心写出来的东西不会这么贱,于是我在天涯发了,第一天点击量就破万了,第二天就进了周排行榜第一,第三天就进了月排行榜第一……六个月,就破了千万点击大关,当年还入选了2015年度十大网络作品,我也成了2015年度最佳作者。
在这里,要感谢我后来的编辑宫哥,他拿走了六相的电子版权,给了我一个相当高的价格,这价格让我即便是一天写一千字,也能糊口。还要感谢声动未来的老总俞姐,她以一个极高的价格拿走了六相的广播剧版权,让我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注重创作质量,而不会为了稿费去水文。
当然,最应该感谢的是你们,我亲爱的读者,五百多天不离不弃的支持和相伴,让六相最终无憾收官!三万多次的打赏,也解决了小风相当多次为酒付费的问题,谢谢!
在写六相的时候,我面临许多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六相的主角陈弘道是一个已经定了性的人物。陈弘道是《麻衣神相》,也就是《麻衣世家》里的男二,他的人物性格,他的本事,他的故事,在麻衣神相里写的太多太多了,读者耳熟能详,对于这样一个人物,重新来写一部作品,写他年轻时候的事情,又能有多精彩?
我硬着头皮写了,换了主题,淡化了相术,淡化了玄术,重视了感情。我写陈弘道从懵懂少年,到热恋中的青年,从为人子到为人父,我写他的爱情,他的友情,他的兄弟情,他的父子情,他的叔侄情……但我极少煽情,更极少写悲剧,所有的正面人物,主角一个不会死,这样写下来,竟然也有感动。从大家的留言中,我统计了一下,因为受到故事中情感触动而哭的留言有三百一十六条,受到触动而笑的留言有三百二十八条,我感觉,这就是人生,哭笑大致参半,但终究是笑多一些。
六相的故事结束了,麻衣的故事还在路上,既然你们叫我“麻衣派”掌门人,我怎敢不把本门本派发扬光大!
再次感谢!
烦请期待小风的新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