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连叔父和一竹道长也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愕然的看向那个叫如心的小女孩儿。
他们如此举动,让我立时明白,如心所言无误,崔秀的破绽确实是在中脘!
可是,这也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怎么可能瞧得出崔秀这等高手一身修为的破绽所在?
就连我观察了崔秀许久,也还没有看得出来!
莫非是五大队里雷、薛、计、袁诸位高手对崔秀有所提及品评,被如心听了去,所以她才知道?,
可是看雷、薛、计、袁诸位高手的表情,他们显然也是十分震惊!
我不由得也像看妖怪似的看向那如心,她却仿佛有所感应,像是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伺她一样,扭动小脑袋,逡巡四顾,我急忙把脸往后缩了缩,好在这小丫头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略略环顾,便即复归。
“崔先生,请出手吧。”许丹阳神情悠然,一副表情稳如泰山。
“哈!”
崔秀猛地张开嘴来,怪喝声中,只见一团状如浓痰的鲜红色粘液“嗖”的迸出,劈面打向许丹阳的面门!
骤然出击,抢占敌先,崔秀此人果然心狠手辣!
许丹阳稍稍皱了皱眉头,似乎是觉得崔秀的招数恶心——抬手轻轻一拂,早有一张符纸飞出,迎面裹住了那团粘液,半空里缩成鹌鹑蛋大小,又朝崔秀倒飞了回去!
我心中不由的暗暗喝彩:“好厉害!”
我见过一竹道长出符的手法和速度,已然是极快了,可是跟着许丹阳相比,却又显然差着一筹!
一竹道长出符,我纵然瞧不真切他的手是从什么地方把符纸拿出来的,但是我却可以大致判断得出,他那符纸是藏在他的道袍袖子里。在使用的时候,被他以极快的速度从袖子里抽出来,捏在指间,然后发力施术。
这样的出符手法,不但需要施术者有非常准确的判断力,知道用什么符纸破掉对手的术,还需要施术者有极快的手速,得以在敌人得手之前破解敌人的招数。可最重要的却是需要施术者有着极其清晰的记忆力!
因为我可以肯定,一竹道长的袍袖之中绝不可能就藏着一种符纸。
黑、黄、绿、红、白,五色符纸,箓文字样更是千变万化,数百种已是小可!这样繁复的纸符,一竹道长都藏在身上,使用时,并不以眼观,而是信手抽出来一张,就敢肯定是自己要用的那张——记忆力委实可怖!
只不过,这种记忆是可以通过平时反复不断的练习来锻造出来的,沿用古人的一句话作评——无他, 但手熟尔。
许丹阳穿的衣服是中山装,板板正正,不如一竹道长的道袍那样大腹便便,可以容物,因此他在袖子中藏符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许丹阳出符之前,双手下垂,掌中、指间空空如也,出符之时,只是把手往空中随手一挥,我根本就没瞧见他从何处取符,也猜不出他身上哪里装着符纸,就好似空中凭空被他变出了一张符纸,恰恰凑用,用即克敌制胜!
至快如斯,当真可怖!
言归正传,且说许丹阳那符纸包着崔秀喷出来的粘液又倒飞了回去,反逼崔秀面门,崔秀见势不妙,连忙后撤半步,双手齐出,冲着那团符纸包裹着的粘液隔空猛戳,那东西迅即止住,且又奔向许丹阳!
许丹阳轻轻一笑,笑带不屑,似乎是不愿意如此消磨时间,却听崔秀口中又是一声怪喝:“嘿!”
只听“砰”的一声爆响,那符纸包裹着的粘液竟然炸了开来,空中登时弥漫起层层血雾。
“血雾有毒!”薛笙白大声叫道:“大家伙小心,不要吸了血雾,这厮歹毒的很!”
薛笙白这话明面上好像是在提醒计千谋、雷永济、袁重山等人,可是这几人都距离崔秀甚远,根本碰不到那血雾,所以薛笙白的话其实是说给许丹阳听的,好叫许丹阳防备。
但许丹阳却丝毫不惧,眼见血雾弥漫,已近身畔,又是信手一挥,早有符纸飞出,翩翩舞入血雾之中,“呼”的无火自燃,腾起一阵蓝色的火焰来,连着周围的血雾,烧成一片,顷刻间干干净净!
薛笙白、雷永济、袁重山、计千谋等人齐声喝彩:“好!”
这固然有溜须拍马的成分,可是许丹阳的手段干净利落、精妙绝伦,也确实值此赞誉!
崔秀脸颊上的肉一阵抽搐,他先前挑了许丹阳来敌,应该是瞧着许丹阳年轻,又听他姓名不如薛笙白、雷永济、袁重山、计千谋等人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便错以为许丹阳是五大队一行人中本事最弱的,结果却不料踢门踢到了铁门槛,自讨了苦吃!
高手之间对垒,往往是数招之下便分胜负,崔秀先动手,抢了先机,又是攻人不备,却反而被许丹阳处处压制,其实是不用再继续比了。
可惜,一个亡命之徒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了这场比试上,又叫他如何善罢甘休?
只见崔秀两侧脸颊上的肉一阵抽搐,猛然把左右手的食指、中指一起塞入口中,刹那间,咬的满嘴流血,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五大队诸人见他如此凶恶,都不由得骇然变色,那雷永济吃过他的亏,忍不住叫道:“小心!”
话音未落,但见四条“红线”闪电般破空射出,一条刺向许丹阳的眉心,一条刺向许丹阳的膻中,一条刺向许丹阳的气海——另有一条,竟是刺向许丹阳背后如心的脑门中正!
这正是之前崔秀与雷永济对敌时候,侥幸赢得半招所用的手法!
当时一条“红线”便烧掉了雷永济的眉毛,而今,竟是四条!
却听“呼”、“呼”连响,四条“红线”全数消融,许丹阳的身子连带着如心化作了一道影子,鬼魅般从崔秀身侧掠过,几乎是与此同时,“啊”的一声惨叫响彻大殿上下,有道影子轰然倒地,正是崔秀!
许丹阳把背上的如心放了下来,瞧了瞧,安然无恙,而后才扭头看向捂着胸口满地打滚的崔秀,一改之前温文尔雅的脸色,阴毒的说道:“你能练成血手指,而且是在这年纪把双手四指全都练成了,算是很难得了!我一向是爱才的,本来不愿意废了你,可怪就怪你太下作了,居然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下手!”
原来就在刚才,电石火花之间,许丹阳不但破了崔秀的“血手指”,而且还击中了崔秀的破绽所在——中脘穴!
所谓破绽,其实就是玄门修行者一身的气凝之处,最是重要又最是薄弱,一旦受击,气散功休,道行尽矣!
就在方才,弹指间,杀“老三”,破“风唳”,好不威风!而今却成废人,天道好还,报应如此不爽!
崔秀怨毒的看着许丹阳,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字:“好!”
“自作孽,不可活。”许丹阳冷哼一声,道:“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真气强行被散尽,你的寿命也不过十年。这些,你应该也清楚。我现在可以保证你剩余的十年过得安安稳稳,甚至可以不抓你入狱,当然,前提是你要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崔秀嘶声道:“你问!”
许丹阳回头看向袁重山,道:“袁老,你来一下。”
“是。”袁重山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然后走到了许丹阳的身旁,盯着崔秀。
许丹阳回顾崔秀,脸色重新变得温和起来,道:“崔先生,你们教主的姓名是什么?”
崔秀嘿然道:“教主。”
许丹阳皱了皱眉头,道:“真实姓名。”
崔秀咧嘴一笑,道:“他的姓名,教众概莫能知,通呼教主。”
许丹阳道:“年龄呢?”
崔秀道:“不知道。”
许丹阳道:“他出自什么门派?”
崔秀道:“不知道。”
许丹阳道:“他的相貌是怎么样的?”
崔秀道:“从来都是假面示人。”
许丹阳道:“是男是女?”
崔秀道:“雌雄也难辨。”
许丹阳愕然,然后瞥了眼袁重山,袁重山默然的点了点头。
许丹阳也不说话,只深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又问崔秀,却是换了个问题,不再是询问教主的事宜,而是道:“你们教的总舵在什么地方?”
崔秀道:“教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居无定所,教众概莫能知。”
“你说谎!”袁重山忽然道:“目色闪烁有斜向,准头膨扩申辩长。这是人说谎百试不爽的面相!”
我这才醒悟过来——许丹阳之所以在审问崔秀的时候,要让袁重山站在旁边,原来是要袁重山以相术的本事来判断崔秀的言语是否有虚假的成分。
崔秀乜斜了袁重山一眼,道:“我生就如此相貌,你们不信也罢。”
“好。”许丹阳道:“那我再问你,异五行(原来在五大队这边,称五行教为异五行)一教之中,除了你们教主的身份地位最高之外,次要人物是谁?”
崔秀道:“五堂堂主。”
“你又说谎!”袁重山冷冷道:“常情数息变,包藏祸心短。袁某人相人几十年了,毫末的变化都逃不过我这一双眼睛!崔秀,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回答我们总首领的话,别以为我们非要指望你,张易还在呢!”
自从崔秀被许丹阳废了道行之后,张易便心惊胆战、噤若寒蝉。张易很清楚,而今的情形——五大队五大高手在场,崔秀那样的本事还难逃厄运,更何况他自己呢?崔秀自知逃跑无望,便畏畏缩缩的蹲在大殿的一处角落,这个时候听到袁重山提到自己的名字,惊得浑身颤动,脸色瞬息三变,好在袁重山只是提他的名字,并没有把他怎么样。
却听崔秀说道:“你们既然不信我,那我便不再言语。许首领且去问张易吧。”
“呵呵……”许丹阳脸颊一阵抽动,皮笑肉不笑的,道:“崔先生,我是相信你的,咱们继续聊聊吧——你所在的堂口是木堂,你们守护的所谓教中的‘神兽’是乌龟,代号‘玄武’。水堂守护的所谓‘神兽’是毒蟒,代号是‘青龙’。对不对?”
崔秀目光中稍稍讶然,道了声:“原来水堂也是被你们破掉的?!”
“你以为呢?!”薛笙白讥笑道:“一个小小的邪教异端,居然还敢自称是五行神教,还分什么金、木、水、火土五大堂口,为非作歹,简直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蠢材!水堂,水堂,一群水货!水堂的堂主、副堂主,还有几个狗屁‘大师’,现在全部都在狱中了!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交待我们许首领问的问题,否则,嘿嘿……没用的人就只能去做死人!”
薛笙白费了半天的吐沫星子,连骂带吓,满指望耍耍威风,却不料崔秀始终神情漠然,甚至连看都不看薛笙白。薛笙白平白讨个了好大的没趣儿,既怒且惭,被计千谋笑呵呵的拉住。
许丹阳干咳两声,道:“崔先生,据我们所知,你们养的乌龟已经被人除掉了,除掉这乌龟的人也不是泛泛之辈,而是河南许昌麻衣陈家的陈汉琪和陈弘道,对不对?”
听见这话,我心中顿时一阵凛然:五大队好灵通的消息!
旁边的一竹道长也忍不住看了看我和叔父,叔父的脸色微微变化,无声的嘟囔了一句——从口型上,我勉强看得出叔父心中所想,正与我一样:“这帮兔孙的耳朵还真尖!”
那崔秀说道:“似乎是。”
许丹阳道:“那麻衣陈家和你们异五行有什么梁子吗?”
崔秀道:“从未听说。”
许丹阳道:“那他们为什么会除掉你们的乌龟?”
崔秀道:“不知道,或是抱不平?或是行侠仗义?嘿!”
许丹阳看向身旁的袁重山,袁重山点了点头,表示这几个问题崔秀回答的属实。
许丹阳“嗯”了一声,又问道:“崔先生,据我所知,你们异五行水堂的‘神兽’毒蟒也已经死了,而且就是死在你的手上。”
崔秀斜眼看向许丹阳,道:“许首领,隔墙有耳,有些事情既然已经趴墙根偷听了去,就不要再徒废口舌了吧?”
这番言语中的的挖苦揶揄之意十分明显,袁、薛、计、雷等人都勃然变色,想要发作,许丹阳倒不以为意,挥挥手,示意众人勿动。然后说道:“崔先生,我想知道的是,那条毒蟒,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神蛇‘青龙’,是你们教中的神物,你们需要恭恭敬敬对待,可你为什么还要杀害它?”
崔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哦。”许丹阳道:“是不是说,如果没有那毒蟒的血,你就练不成四根血手指?”
崔秀深深的看了许丹阳一眼,道:“不错,许首领慧眼如炬,不愧是我辈中人。”
“放屁!”薛笙白实在忍不住了,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谁跟你成我辈中人了?”
“薛老不要介怀。”许丹阳安抚了薛笙白,又回顾崔秀,道:“崔先生,你们木堂的乌龟肚子里藏着往生咒的神牌,那水堂的毒蟒肚子里又藏着什么呢?”
“不知道。”崔秀说完这三个字,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表情,道:“既然水堂已经伏法,许首领可去询问水堂中人,何必问一个木堂的外行?”
许丹阳的言语中有所失误,被崔秀给听出来了破绽,神色不由得稍稍有些变化,不过,许丹阳究竟老道,迅即又恢复了正常,问道:“我们自然是先问过了水堂的人,可是我们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去偏信一面之词,所以我还想听你说说,这样两相对照,才能印证真假嘛——换个问题吧,代号‘青龙’、‘玄武’的动物都有了,那金堂、土堂、火堂的神物代号想必就是‘朱雀’、‘白虎’和‘麒麟’了吧?”
崔秀“嗯”了一声。
许丹阳道:“这朱雀、白虎、麒麟可都是传说中的神兽,现实中应该是没有的吧?就好像木堂用乌龟来代替玄武,水堂用毒蟒来代替青龙,那你们拿什么来代替朱雀、白虎和麒麟呢?”
崔秀道:“别的堂口,我所知甚少。”
袁重山道:“又说谎!”
崔秀冷笑不语,许丹阳道:“那金堂、土堂、火堂的堂主、副堂主、大师都是什么人,什么来历,在什么地方,隐藏身份又是什么……请崔先生说出来听听吧。”
崔秀还是三个字:“不知道。”
“说谎!”袁重山怒不可遏:“崔秀,你一定知道!”
崔秀不吭声,不还嘴,表情却相当嚣张不屑。
许丹阳已经皱起了眉头,道:“崔先生,你们异五行养所谓的‘神物’去害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总该不会是只以害人为乐吧?”
“许首领当真是我辈中人。”崔秀笑道:“确实如此,不为其他,只以害人为乐。”
“崔秀!”袁重山厉声道:“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显然,崔秀所回答的这几句话,在袁重山以相术来断,全都是谎言。
许丹阳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言语中也不说“崔先生”,而是直呼其名了:“崔秀,再给你一次机会,给我说实话!”
崔秀满不在乎,毫不畏惧,反而说道:“许首领并无诚意,崔某人自然也‘有来有往’。”
许丹阳面若寒霜,道:“我怎么没有诚意了?”
崔秀道:“许首领废了崔某人道行之后,就地询问,心中自然打算的是问完之后就地解决。若是有诚意,那便请先治我伤,再回贵部,择一密室,茶水相待,笔墨伺候,好言相问!届时,崔某自然也会真正的以诚相待。”
许丹阳脸色发青,沉声道:“崔秀,我奉劝你识时务些!”
“许首领无法自持了?”崔秀笑道:“莫不是从水堂处问不到什么,所以方才才对崔某人一忍再忍,只等骗出实话,而后过河拆桥吧?”
“我想要杀头蠢驴,不一定非等到卸磨的时候!如果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驴就该杀了!”许丹阳终于恼羞成怒,厉声道:“你现在就是一头驴!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是老老实实的拉磨,还是作死撂蹄子?!”
“你放我走,我把我所知的一切如实写下,以信寄送贵部。”崔秀缓缓说道:“若非如此,至死不说。”
我听得心中暗暗佩服:这个崔秀,也真是个人才!都成废人了,还敢跟许丹阳反复的讨价还价。
不过想想也是,都已经是废人了,除了安全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再三权衡呢?
“嘿嘿……”
许丹阳笑了起来,他的嘴角抽搐着,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好,好!我放你走!让你现在就走,让你走的远远的,走到西天去见如来!”
“嗤!”
一声轻响,红光迸现,崔秀的脖颈处猛然溅出来一道血柱!喷的袁重山浑身鲜艳!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满脸狞笑的许丹阳,瞳孔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