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衣的话,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一下子把王换的心照的通明雪亮。
一个人,既然能由年轻突然变的如此衰老,那么反过来想一想,很有可能再从衰老变的年轻。
这一瞬间,王换明白过来,为什么卫八那么大本事的人,甘愿屈身在西头鬼市的食坊里做一个小贩。只要找齐了所有的错银套合铜牌,就有可能找到那种杜青衣所说的白石头。
很多事情,都是一点通而万点通,王换能猜想到,杜青衣给自己的看的那几盘胶片中的画面,实际上是一次失败的尝试。没有人会去琢磨如何把一个年轻人瞬间变老,他们只会尝试如何把一个老人瞬间变的年轻。
但白石头有这样的功效,就需要再去尝试,再去挖掘。一旦尝试成功,那就是传说中的返老还童。
这世上的有钱人多了,很多有钱人一辈子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时间,越是荣华富贵的人,越是不舍得死。如果铜牌找到了,白石头找到了,再去反复的尝试,直到尝试出返老还童,那种利益,是不可想象的。
“我其实,并不在乎这些。”王换顿时就明白了杜青衣的意图,杜青衣抛出这么诱人的一个饵,实则是要紧紧的钓住王换:“一个人能活多久,有定数。”
“若你觉得有定数,那就不会去找黄金骨头了,找黄金骨头,不就是为了抹杀定数?”杜青衣慢慢说道:“黄金骨头,是那个道士留下的,错银套合铜牌,也是那个道士留下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道士为什么会有黄金骨头,会有白石头?”
杜青衣的话,让王换有些心动,在此之前,王换并不知道那个道士的任何情况,就是在认识了卫八和杜青衣以后,关于道士的某些信息,才渐渐浮出水面。
黄金骨头,就出自道士,如果能将这个道士所隐埋在时光长河中的所有一切都寻找挖掘出来,那很可能比收集黄金骨头还要有效。
“每个人都是肉体凡胎,可这个道士却能长出一副黄金一般的骨头,他怎么长出来的?修炼,吃药?”杜青衣看着王换在沉思,接着说道:“若能把道士的过往都摸索清楚了,或许,黄金骨头便不值一提了。”
杜青衣的确很会揣摩王换的心思,她并不知道王换想要寻找黄金骨头的具体目的,但她已经把话说的非常清楚。譬如一把紫砂壶,价值连城,但若是能找到烧制这把壶的工匠,那这把壶,也就变的可有可无。
“你手里现在有几块铜牌?”
“一块。”
“你觉得找到九块铜牌的希望大一些,还是找到黄金骨头的希望大一些?”王换一听杜青衣只有一块铜牌,忍不住笑了笑:“别的散落的铜牌,先不提了,就卫八手中的铜牌,你能拿得到吗?”
“我若只想要他手里的铜牌,只需一句话,他就双手奉上,你信吗?”
“我不信。”王换又笑了,很多谈生意谈合作的人,在合作之前,能把牛都吹到天上去,杜青衣应该不是个夸夸其谈的人,可王换不相信,卫八会把和命一样要紧的铜牌给她。
“我不想和他多说话,也不同你争论这些。阿弟,该说的话,该给你看的东西,都说了,也都看了。我的意思,只是在西头城这里找一个靠得住的人合伙,铜牌拿到,无论你要钱,或是要一份好处,都可以商量。”
“我想想。”王换已经明确,杜青衣知道的关于铜牌,白石头的事情,卫八肯定也知道,如果真要合作,王换心底还是倾向于卫八。
“好,阿弟,你回去考虑考虑。”杜青衣站起身,说道:“我就不留你了。”
“谢谢杜当家的好茶。”
王换走出船楼,顺着搭在岸边的跳板走下去,走到一半的时候,杜青衣站在船边喊了他一声。
“阿弟,我给你个忠告,你肯听吗?”
“什么忠告?”
“你跟谁合作,都不要跟卫八合作。”杜青衣很认真的说道:“我听人说,西头鬼市十三堂的领堂,个个都是狼和狐狸一般的角色,可我还是想告诉你,十三堂的那些人,在卫八面前,只是孩子。卫八比狼更狠,比狐狸更奸猾。你真的跟他合作,最后是要吃亏的。”
“杜当家的,谢了。”王换拱了拱手,走下跳板。杜青衣说卫八的不好,这很正常,如果现在有人暗地里找王换打听十三堂的人,王换也不会说出一个好字。
王换回到西头鬼市,想去找卫八问问,但暂时忍住了,他需要先把杜青衣的话,还有今天看到的那些画面再消化一下。自己去跟人谈事情,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总是得想清楚的。
西头城外,十三堂龙头的大屋里,琵琶声不绝于耳,弹琵琶的姑娘依旧弹着琵琶,大屋门口,七叔依旧微微眯着眼睛,一边听琵琶,一边抽烟。
大屋里面,飘荡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龙头坐在鱼池的跟前,手里却没有拿鱼竿。他身后有一张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个小孩。
“把鱼池清一清,这种味道太难闻。”
“闻惯了,便不觉得难闻了。”龙头眼睛望着鱼池,头也不回的说道:“就和你少了几根手指一样,初开始,一定不习惯,但日子久了,就会习惯的。”
躺椅上的小孩儿动了动,却咬着牙忍下来。他侧过脸,看看龙头的背影,直到这时候,小孩儿的整张脸才露出。
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如同千沟万壑的山峦沟地。他的眼睛很小,但眼睛里透射出的目光,却好像能看穿所有一切。
他的岁数,估计得有五十靠上了,只不过天生的侏儒身材,只看背影的话,便觉得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这口气,我忍不下了。”侏儒伸出手,他的手少了几根手指,伤口被包扎了起来,但时不时还会有一阵一阵钻心的痛楚袭来,他收回目光,慢慢说道:“你若不管,我自己来料理这件事。”
“十三堂的招牌,多半要砸在你们手里。”龙头抽了抽鼻子,可能也觉得鱼池里的气味有些难闻,他掏出一块手帕,在鼻尖擦了擦,说道:“黄三响,血鬼,曾虎,麻皮,都出手了,最后灰头土脸的滚了回来。”
“十三堂的招牌若被砸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但我不想做没把握的事,黄三响他们要去拆王换的盘,我不出声,只因为我没把握,斗的两败俱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不会做。”龙头拿手帕堵着鼻子,瓮声瓮气说道:“这一次,是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了。”
“你如今有把握了?”
“有。”龙头呵呵笑了笑,说道:“我知道,那条乌篷船走了。”
“准备怎么搞?”
“温先生,你是有仇必报的人,少了几根手指,这口气,你咽的下吗?既然十三堂要动手,那一定是拆了对方的盘,要了对方的命。”
身材如孩童一般的温先生在躺椅上轻轻舒展了一下身子,双脚一动,跳下躺椅,走到鱼池旁边,朝下看了看。
鱼池里的水被放干了,那条一直被龙头当做鱼养着的女人,早已没了气,龙头或许怕气味太大,专门洒进去一些石灰。石灰的气味混着尸臭,让人作呕。
夜间十点到凌晨一点,是西头鬼市最热闹的时候,王换在自己的卦摊前坐着,慢慢的想,想的累了,他抽出一支烟,烟还没有点燃,王换就看到从鬼市南边走过来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约四十六七岁的男人,穿着西头城那些大老爷们偶尔穿的洋服,戴着一架精致的眼镜儿。眉尖河的河水,有一股淡淡的水腥气,这个戴眼镜的大老板模样的男人,拿出一块雪白的丝帕,轻轻捂住了鼻子。
王换能看见,大老板虽然快五十岁了,可那双手却保养的如同十八岁的少女,手指很细,又出奇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