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换听的出来,这个黑瘦男人一定走过很多地方,也学了很多方言,只不过学的都不精,导致口音很杂乱。
“来这里算卦的人多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黑瘦男人咧嘴笑了笑,没有做声,只是又朝周围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王换注意到了黑瘦男人身后的一个人。那个人穿着土里土气,其貌不扬,但是,这个人就像是一条狗一样,鼻子不断的轻轻抽动,似乎在嗅着什么气味。
王换知道,江湖中的奇人多了去了,一察觉到对方的异动,王换就感觉不妙。
“这年头,外面太乱,人人自求多福,卜算推命的人,应该很多。”黑瘦男人收回目光,望着王换说道:“可你的生意又这么冷清,学艺不精?”
“勉强糊口而已。”
黑瘦男人不再说话,带着人走了。等他们一走,王换的心里愈发觉得不安,恰好这时候,黑魁从城里赶来,王换立刻叫他回去带着六指换个地方。
“现在带着他,能去哪儿?”
“带他去澡堂子,好好洗个澡,记住,再给他里里外外换一身衣服。”
黑魁不明就里,不过从王换的话中,他也听得出急迫,于是转身就走。
王换一个人坐在卦摊跟前,心里琢磨着,刚才那个黑瘦的男人,多半就是巴家的人。巴家人远离内地,平时打的交道很少,不了解他们,不能不做提防。
王换在卦摊坐了大约有半个时辰,跑去食坊看了看,卫八今天没有出摊。
不知道为什么,王换总是有一种很莫名的危机感,就好像附近存在着什么自己看不到的危险。
这种感觉很不好,而且难以防备,王换全力静下心神,凭着他的眼力,一般的危险是难以隐藏的。
但是转来转去看了好一会儿,王换依然一无所获。
七月十五过后,西头鬼市似乎是恢复了平静,但王换和十三堂之间的事情,已经传的人尽皆知。这些鬼市里的小商人不可能知道的那么细致,他们只知道,不能得罪十三堂,所以,食坊南边的摊子大半都搬走了,估计是不想和王换靠的太近,也不想在王换的“地盘”里讨生活,以免被清算。
又过了半个时辰,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钟,王换想到食坊那边买点宵夜,等他从桌子前站起身的时候,陡然间看到了两丈远的地面上,有一片像是黑水一样流淌着的黑雾。
黑雾紧紧贴着地面,无声无息,在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同黑暗完全融合在了一起,顺着地表蔓延了过来。
这一刻,王换紧张了,但同时也释然了,他终于知道那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来自何处。
王换产生了躲避的念头,因为从上次和十三堂的温先生打交道的经历来看,很多事情,都不是功夫好就可以解决的。他慢慢的后退,一步一步的退出西头鬼市,地面上那片流水般的黑雾越来越快,如同一片无声的潮水,紧追不舍。
王换暂时不知道要跑到什么地方,他以前听说过巴家的事情,刚刚又听六指讲了巴黑子的故事。这样的黑雾,是绝对不能沾身的,只要沾上一点,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他一路小跑了起来,想要借助地势把黑雾给甩脱,就在这个时候,王换的余光一瞥,心中陡然一跳。
左手边的眉尖河畔,静静浮着一条破旧的乌篷船。这条乌篷船,王换算是熟悉,当初,乌篷船的主人和王换说过,自己要出趟远门。
仔细算起来,乌篷船离开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却让王换在这个节骨眼上意外的发现了。
乌篷船的故事,王换知道,他的心思驾驭着脚步一动,立刻调头冲向了河畔。身后那片流水般的黑雾依然在不停的追赶。
王换跑的很快,不多久,就冲到了河边。乌篷船很小,很破,黑灯瞎火。但是,就在王换快要跑到跟前的时候,乌篷船的船头,突然亮起了一盏灯。
昏沉的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王换在岸边停下脚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后那片流水般的黑雾已经追到了不足两丈处。
哗......
水面似乎掀起了一片小小的波澜,乌篷船随着波澜左右晃动了一下,紧跟着,身后的地面嘭的一声,荡起了一片潮湿的土屑和草根草叶,那一片流水般的黑雾,猛然一阵扭曲,哗的从地上翻飞了起来。
黑雾似乎化成了一道人形,在暗夜之中不断的挣扎翻滚。王换看的惊心动魄,目光闪烁之间,他才突然发现,乌篷船的船篷里,好像探出了一根细细的钓竿,钓竿上有一条细的和头发一般的鱼线。
鱼线的另一头,紧紧的缠在那团黑影的脖子上。鱼线虽然细,却柔韧之极,缠住了黑影之后,黑影就挣脱不开,被一根小小的钓竿牵扯住了。
就这样挣扎了片刻,黑影的动作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歪倒在紧邻河畔的岸上。乌篷船上的钓竿轻轻一挥,黑影落到水中,在缓缓流动的河水里上下起伏,渐渐被冲远了。
直到这时候,王换才放下心,又朝乌篷船走了两步。
乌篷船头的那盏灯,灭掉了。穿着蓑衣的老人,又从船篷下钻了出来。
整个西头鬼市,可能只有王换见过乌篷船的主人。在蓑衣老人出现的那一刻,王换的心,不免有些激动。
蓑衣老人的头顶,带着一顶很大的斗笠,斗笠遮挡了老人的大半张脸。王换只能看到对方的下颌,还有下颌上细密的胡茬。
“您出远门回来了?”
“回来了。”蓑衣老人的口气很温和,看着根本就不像是刚刚杀了人一样,他说话之间云淡风轻,让王换觉得轻松。
“您到哪儿去了?”
“很远的地方,这次回来,很快又要走。”蓑衣老人走了两步,坐在船边。
王换上次见到蓑衣老人的时候,因为心里紧张,所以没有观察的太细,这一次,他总算隐隐约约的察觉到,这个乌篷船的主人,难怪很少出来走动,因为他的一条腿似乎有残疾,走路有些瘸。蓑衣老人看着王换,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
“不知道......”王换摇摇头,对于很多人来说,乌篷船,还有乌篷船的主人都是个谜,王换也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到,乌篷船对自己颇为照顾,前几次在西头鬼市的麻烦,都是乌篷船摆平的。
“我知道,你又遇到了难事。”
“是,我遇到了难事......”王换感觉蓑衣老人很懂自己,这些日子,是出了不少问题,和十三堂的纠纷算是告一段落,但黄金骨的变故,让王换始终都难以平静。
王换把事情的经过跟蓑衣老人讲述了一遍,蓑衣老人默默的听,一言不发,等王换讲完,蓑衣老人才说道:“你可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个账本。”
“账本?”
“对,用来记账的账本。”蓑衣老人朝天空指了指,说道:“账本就在上面,你看不见它,但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是善,是恶,一笔一笔,都记在了账本上。这些帐,不是白记的,你日后的种种一切,都和这本帐有关。”
王换听的稀里糊涂,但还是听明白了那么一点。
蓑衣老人所说的,无非也就是因果那些老一套的说辞。
“你若信我,积德行善,将来,必有你的福报。”
蓑衣老人说着话,慢慢的取出了一支旱烟袋,装上烟,点燃了开始抽。白白的烟雾飘散开来,王换嗅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这种气息,只有王换闻得出来,因为旱烟的烟草里加了一些叫做香麻叶的草。
嗅着这股熟悉的气味,王换的心神,似乎飘飞到了很远之外的家乡。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家乡的男人,才会在烟草里加这种香味柔和的山草。
这一刻,王换对蓑衣老人的来历,突然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他想知道,蓑衣老人是哪儿的人,他常年游荡在眉尖河是为了什么。
王换悄悄的又朝前面挪了挪,暗中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乌篷船的船篷里,有什么东西。这一条乌篷船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神秘的,王换就是嗅到了那股熟悉的烟草味,特别想知道蓑衣老人的些许情况。
“我的船,没有人上来过。”蓑衣老人没有抬头,那顶斗笠依然遮挡着大半面孔,他默默抽着烟袋,说道:“我的船,也好久没有靠岸了。”
“我上船去坐会儿,成不成?”王换试探着跟蓑衣老人商量,蓑衣老人也说了,他这次回来,很快又要远行,王换不知道蓑衣老人何时才能再次回归,如果不抓住眼前这个机会,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蓑衣老人没有说话,慢慢的抬起头。
这一刻,王换终于看到了蓑衣老人的那张脸。
蓑衣老人的眼睛,似乎是瞎的,那张脸很可能被火烧过,肌肉扭曲,五官都挪了位,在这种昏沉的深夜,看到这样一张脸,是会把人吓个半死的。
“你真想上船来看看?”
“是......是想要上船坐一会儿......”
“那你上来吧。”
王换应了一声,在他踩着浅水爬上小船的那一刻,陡然看到乌篷船的船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团白白的东西,平放在船中,好像一个很大很大的蚕茧。